医疗乌托邦
2004.08.31 PM 05:50
作者:赖其万
前几天应邀在一所大学附设医院以「如何改善台湾的医病关系」做了一场演讲,会後有一位该医学院最高年级的实习医师说,她很认同这专业的崇高使命感,但也感受到台湾目前医界乱相所带给她的压力,最後她问我说「台湾的医疗环境会改善吗?」。
我很诚恳地对这位充满理想、观察细微、分析正确的年轻人回应说,「台湾的医疗环境这几十年来的确暴露出一大堆的问题,可以说是已经到非改不行的关头。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时候,当事情演变得太离谱,社会就会要求改变,就像钟摆摆得太远,就会再摆回来,而当这钟摆开始要摆回来时,如果我们这些『思变』的人不随波逐流,我们就能够参与改革而使台湾的医疗制度很快地改善过来。」。我劝这位年轻人「哀莫大於心死」,只要她能够秉持她的理想,这些她所陈述的不对、不正常的怪现象都应该会改过来的。
最近一连串的医疗乌龙事件以及几位医界大老对医界日渐沉沦的现象提出警讯,一时之间社会大众对医界好像失去了信心,而使得身为医疗团队的一员心中有说不出的沉重。诚然这些不应该发生的不幸确有其人为因素的不彰,而带给了医界自省的机会,然而看到媒体大众竟因此而对医生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心中也不禁对自己这珍惜高尚的职业喊冤。
在防止医疗过失的讨论中,把医师的「犯错」与「犯罪」画上等号,孰不知医者瞬间需要当机立断的措施有时难免会有失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绝大多数的「错误」并非蓄意害人;在谈到医生的收入较一般人收入为高的讨论中,把「赚钱赚得多」与「取之不义」画上等号,孰不知大部份的医生寒窗苦读要比其他大学生来得久、来得苦,而且工作时间也来得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医生所付出的代价是远超过一般人的想像;在诸多对年轻医学生选科的讨论中,许多人也好像把「皮肤科医生」与「贪图安逸」、「没有理想」画上等号,孰不知皮肤科也是一门高深艰难的医学,皮肤病病患也不乏病痛缠身急需照顾的病人,而选择这专业者也不乏专精研究、热心助人之英才。
回国四年多,我常自问到底我们的医疗制度到底出了什麽问题,为什麽我看到的是昂贵的高科技与新药物,换回来的却是比我孩提时代更疏远的医病关系。我想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困境正像是企管大师杜拉格 Peter Drucker 所说的「我们虽然没有办法改变风向,但我们至少可以调整我们的帆。西方世界每几百年就面临这种分水岭,几十年内我们需要重新安排我们的社会,世界观,基本价值观,社会与政治结构,艺术与主要社会机构。我们目前正处於这种过渡时期。」。
今天清晨我在乍睡乍醒间,突然进入一种幻境,我看到台湾的健保、医院评监都有了更合理的制度,不会助长「量重於质」的医疗;台湾的医生都以「君子有所不为」的气节,挺身駻拒企业主管的不合理要求与周遭环境的诱惑,他们不给不该给的药,不做不该做的检查,不开不该开的刀,他们仔细的与病人和家属探问病史,他们用心地做理学检查,他们亲切关心地照顾他们的病人;而台湾的大众不再是「不拿白不拿」「你争我夺」地把医疗当「速食店」看待,他们对医生不作不合理的要求,他们了解药开得多、病看得快的医疗不见得是最理想的医疗,他们也了解对医疗制度的满意应该建立於医疗的「品质」,而不是「方便」。医病双方都能彼此关心、尊重、体恤,而又回到当年<列仙全传>董方看病时「杏林春暖」的医疗乌托邦。
我明明知道这只是今早的一场梦,但我真不忍心醒过来,因为我还看不出在我心爱的故乡台湾,钟摆何时才会开始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