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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感的陷阱

几年前的一个春日下午，麦金立在哈利法克斯附近的树林里步行，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停下脚步。麦金立是巡山员，四十出头，有着草黄色的金发，一张脸棱角分明，看起来瘦瘦的，但非常结实。过去几天以来，他总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但没这次这麽严重。他没冒汗，没头晕，也没发烧。但每次呼吸胸口就会痛，而且愈来愈痛。麦金立慢慢往回走，走回办公室。他先坐着，希望过一会儿就不痛，但坐了大半天了，还是觉得痛。他的工作需要不时走上陡峭的山路或是背负沈重的背包，肌肉酸痛是家常便饭，但这次感觉很不对劲，因此决定立刻去看医生。

那天，在急诊室当班的是克罗斯凯瑞医师。他上下打量了麦金立一番：这是个精瘦结实的男人，一身橄榄绿夹克和长裤，看来像是国家公园巡山员的制服。麦金立脸色红润，显见是长时间待在户外，眉毛没有汗湿。克罗斯凯瑞仔细听麦金立描述他的胸口疼痛，已经好几天了，而且愈来愈糟，今天更教他疼痛难忍。克罗斯凯瑞问了他几个问题，希望他能把症状描述得更精确一点。麦金立说，他就只有胸口正中央疼痛，手臂、脖子或背部都不痛，不会因为变换姿势而加剧，用力深呼吸也不会头晕眼花。

克罗斯凯瑞问他一些生活习惯和病史，看看他是否有罹患心肺疾病的风险因子。麦金立不抽菸，也没有心脏病发、中风或糖尿病的家族病史。克罗斯凯瑞问他是否常「坐着不动」，麦金立笑了，他可是生龙活虎的巡山员，怎麽可能一天到晚坐着不动。麦金立还说，他没有什麽特别的压力，家庭生活幸福，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也从来没有体重过重的问题。接下来，克罗斯凯瑞为他做身体检查。首先，他先确定检伤分类护士纪录的生命徵象无误。他血压一一○／六十，脉搏每分钟六十次，而且规则，就像一般健康男性。克罗斯凯瑞特别仔细听他的心脏和肺脏，并要他做深呼吸，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他的肌肉结实、健美，克罗斯凯瑞按压他肋骨和胸骨的交接处，他不会觉得痛。接着就是心电图检查、照胸部X光和血液检验，包括血氧浓度和心肌酵素，看看心脏损伤的情况如何。所有的检查正如凯罗斯凯瑞预料的：一切正常。

「我一点都不担心你的胸痛，」克罗斯凯瑞对麦金立说：「你可能是过度劳累，肌肉拉伤。我猜你心脏有问题的机率差不多是零。」麦金立听了之後，如释重负，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克罗斯凯瑞没班，拿出想赶快看完的一本小说，读了一些。他也是运动好手，曾参加过一九七六年蒙特娄奥运的划船比赛。他体格保持得不错，那天还沿着哈利法克斯港跑了六公里左右。傍晚，他到急诊上班时，同事告诉他：「有一个病例挺有意思的，就是你昨天看过的那个巡山员。他今天早上又来急诊了。急性心肌梗塞。」

克罗斯凯瑞哑口无言，连忙查看自己昨天写的病历。同事安慰他：「如果这个病人昨天是我看的，做了那麽多检查，我想的也会跟你一样。」克罗斯凯瑞听了之後，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他不是因为自己诊断失误而难过，而是了解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见的认知错误，而不能原谅自己。这个错误差点害死那个巡山员。後来他跟我提到这个病例时说道：「显然，我没看出来。为什麽会这样？不是因为我做了什麽离谱的事或疏忽了什麽才没看出来，而是因为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看起来多麽健康－－我就是被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害的。」克罗斯凯瑞因为激动，嗓音有点颤抖。「幸好，他没死，真是谢天谢地。」

胸痛是美国民众前往急诊室就诊的第二常见的原因（第一常见的则是腹痛）。在美国与加拿大，像麦金立这种在急诊抱怨胸痛的病人，一年就有六百万人以上。胸痛虽然常见，临床医师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是最棘手的症状。克罗斯凯瑞回想起当初为麦金立诊断的时候，他刚好出现不稳定性的心绞痛——这是因为冠状动脉硬化，血管阻塞，致使心脏缺血，胸痛加剧，通常是心脏病发作的预告。「不稳定性心绞痛的病人中有半数心电图检查结果是正常的。」克罗斯凯瑞对我说，但那语调好像在对自己上课一样。「由於检查当时心肌还没有出现损伤，我们也无法从心肌酵素的检验值看出异常。那时，心脏也还能把血液输送出去，胸膜没有积水，因此 X光片也无法看出个所以然。」

克罗斯凯瑞犯的错误就是「代表性错误」：你的思考被某个具有代表性的原型牵着走，因此没能考虑到和这个原型矛盾的可能，导致误判症状，认为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克罗斯凯瑞告诉我，他一直盯着麦金立结实的躯体和那酷得不得了的橄榄绿制服，麦金立那巡山员的体格和有棱有角的脸也让他想起年轻时的克林．伊斯威特 ——这个人简直是健康与活力的化身。没错，麦金立的心绞痛不常见，他的冠状动脉硬化也不典型，所有的身体检查和检验也没指出是心脏的问题。克罗斯凯瑞强调，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一定得小心那些症状不怎麽典型的病人，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要太快下结论，告诉病人没问题。」克罗斯凯瑞教医学生和实习医师辨识这种错误时，总是以自己为麦金立误诊做为前车之监。

累，肌肉拉伤。我猜你心脏有问题的机率差不多是零。」麦金立听了之後，如释重负，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克罗斯凯瑞没班，拿出想赶快看完的一本小说，读了一些。他也是运动好手，曾参加过一九七六年蒙特娄奥运的划船比赛。他体格保持得不错，那天还沿着哈利法克斯港跑了六公里左右。傍晚，他到急诊上班时，同事告诉他：「有一个病例挺有意思的，就是你昨天看过的那个巡山员。他今天早上又来急诊了。急性心肌梗塞。」

克罗斯凯瑞哑口无言，连忙查看自己昨天写的病历。同事安慰他：「如果这个病人昨天是我看的，做了那麽多检查，我想的也会跟你一样。」克罗斯凯瑞听了之後，并没有觉得好过一点。他不是因为自己诊断失误而难过，而是了解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见的认知错误，而不能原谅自己。这个错误差点害死那个巡山员。後来他跟我提到这个病例时说道：「显然，我没看出来。为什麽会这样？不是因为我做了什麽离谱的事或疏忽了什麽才没看出来，而是因为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看起来多麽健康－－我就是被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害的。」克罗斯凯瑞因为激动，嗓音有点颤抖。「幸好，他没死，真是谢天谢地。」

胸痛是美国民众前往急诊室就诊的第二常见的原因（第一常见的则是腹痛）。在美国与加拿大，像麦金立这种在急诊抱怨胸痛的病人，一年就有六百万人以上。胸痛虽然常见，临床医师可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是最棘手的症状。克罗斯凯瑞回想起当初为麦金立诊断的时候，他刚好出现不稳定性的心绞痛——这是因为冠状动脉硬化，血管阻塞，致使心脏缺血，胸痛加剧，通常是心脏病发作的预告。「不稳定性心绞痛的病人中有半数心电图检查结果是正常的。」克罗斯凯瑞对我说，但那语调好像在对自己上课一样。「由於检查当时心肌还没有出现损伤，我们也无法从心肌酵素的检验值看出异常。那时，心脏也还能把血液输送出去，胸膜没有积水，因此 X光片也无法看出个所以然。」

克罗斯凯瑞犯的错误就是「代表性错误」：你的思考被某个具有代表性的原型牵着走，因此没能考虑到和这个原型矛盾的可能，导致误判症状，认为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克罗斯凯瑞告诉我，他一直盯着麦金立结实的躯体和那酷得不得了的橄榄绿制服，麦金立那巡山员的体格和有棱有角的脸也让他想起年轻时的克林．伊斯威特 ——这个人简直是健康与活力的化身。没错，麦金立的心绞痛不常见，他的冠状动脉硬化也不典型，所有的身体检查和检验也没指出是心脏的问题。克罗斯凯瑞强调，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一定得小心那些症状不怎麽典型的病人，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要太快下结论，告诉病人没问题。」克罗斯凯瑞教医学生和实习医师辨识这种错误时，总是以自己为麦金立误诊做为前车之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