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跳的人不是都活着
为社会弱势发声、成全无助之助,活着才有意义:
奥运开幕式对健康医疗议题的发想
文 / 林彦妤(台北医学大学助理教授)
今年的奥运开幕式的取材别具用心。诚如这回奥运的主旨设定是:inspire a generation (启导这世代),Boyle导演着重在什麽是对人类重要的事(the humanity of this show is what's important)的演绎。 例如介绍在英国发源的第一次工业革命(1759年)时,固然是叙说英国引以为荣的科技发展表徵英国文化就是带动世界文明进展,他同时提醒大家在享受工业革命带来便利时,别忘了「科技进展所演伸的灾难的受害者常是首当其冲的低阶民众。」因此,烟囱的浓烟不只代表奥运标志金五圈铸成过程(科技成就),也隐喻在1775年为职业医学滥觞的重要指标性事件─Percivall Pott医师发现扫烟囱工人容易得阴囊癌,这是癌症与职业公害相关的首例。
睡前故事消弭孩童对黑暗恐惧
Boyle导演以生活型态变迁来描绘文化变迁。他首先为我们勾勒出健康的情境脉络(context)─对比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後的生活型态转变─由农庄变成工业都会式生活。接着是聋哑儿童很写实地穿着英国儿童晚间9点之後(开幕典礼时间)的衣着─睡衣唱英国国歌登场,不只表徵英国对残障族群的接纳与尊重(维护基本人权),也流畅引介英国另一个引以为傲的儿童健康福利成就─世界级先导型儿童医院,Great Ormond Street Children's Hospital (GOSH)。
这一全球首创儿童专属住院医院是在1852年,Charles West医师有感於门诊病童无後送的病房所促成。GOSH医护人员引导小病人入睡场景也表达创办人West医师对护理人员的贡献特别重视。他认为儿童无法用言语表达他们的病况,唯赖护理师成为细心观察才能协助医师做诊断治疗。尤其孩童住院时,除了全程照顾,护理师常是帮孩子讲睡前故事消弭孩童对黑暗恐惧的无二人选。因此。护理师的爱心照顾是儿童病得康复的重要治疗因子。
团队合作取代个人英雄时期
这时朗诵J.M. Barrie的小飞侠当床边故事 是当代儿童文学作家J. K. Rowling(哈利波特的创作者)。这样不只巧妙地介绍英国重要文化资产之一的儿童文学,也将两位着名英国儿童文学作家在GOSH发展上扮演关键性角色事蹟串连起来。在1858年「苦儿努力记」 的作者迪更司就曾积极募款才让GOSH安然度过第一次财务危机。1929年,J. M. Barrie将版权捐给GOSH做为院务发展基金,使得在过去80多年中,「长不大的小飞侠」帮助了无数的GOSH病童长大。160年前GOSH从原初创办时所洒下的种子─10床儿童病院,因着这些对儿童福祉关心并具社会责任的善心人士支持下,今日已发展到拥有50种次专科近乎世界翘楚的儿童医院。正如这次奥运会场的圣火点燃仪式设计所强调,这不再是个人英雄时期而是团队合作时代。因此,圣火由7人小组共同点燃(7在西方世界代表完全的数字)。
英国的保护伞:国家健保制度
接着伏地魔(Voldmort, 哈利波特故事系列中代表死亡)把病童的病床给掀了、护理师也惊惶地乱了阵脚。 这时象徵英国的国家健保制度(National Health System, NHS)的保护伞的Mary Poppin奶妈撑着雨伞裂天而降来解除这场危机。Mary Poppin是1964年华德迪斯奈(Walt Disney)以伦敦1910为场景,描述富童趣的奶妈(由真、善、美电影女主角安得鲁斯主演)如何让孩子从严格家规中释放出来,拥有一个富有想像力之童年的结合动漫与真人剧情片。随着科学医学的进步与医疗制度完整化,NHS最被社会称许的时期也就是Mary Poppin当红的1960年代。因此,选用1960年代Mary Poppin手拿的大伞喻表NHS是很精准。
经济不佳的民众也有基本医疗照顾
尽管NHS立意良善:要将选择性地照顾族群的慈善事业,变成普遍性由社会分摊负责的福利政策方案,好让经济收入不佳的民众也能接受基本的医疗照顾。然而它也遭遇所有社会保险医疗所面临的共同难题:资金不足与管理不易。然而,受NHS存废影响最大仍是社会较底层供不起医疗费用的民众。因此,奥运与Danny Boyle共同为社会弱势发声,期盼NHS不可倒闭。导演这样的观察与思维与他出身於笃信天主教的爱尔兰後裔之工人阶级家庭不无关系。他虽透过吸取大量文化与艺术养分挤身进入戏剧界,仍心系弱势族群(英国工党社会主义色彩)。难能可贵的是他可以在冷酷现实中灵活运用英国文化宝藏如莎士比亚、弥尔顿等古典文学、代表领地风情的民谣、和与披头四为首等流行音乐来串接场景,在幽默中不失温润不只让保守派也能接受这样的剧情,更展现英国的文化精致度能以这样出神入化的演出来反映时代脉动,让全球观众同庆祝、欢乐、甚至得到启发。
无助之助,求您与我同住
这回奥会也利用电子墙(英人Tim Berners-Lee首先发明了网际网路)让大家一起来纪念无法一起观赏2012奥运的至亲好友,也凸显奥运在人类情节性记忆(episodic memory)上有着重要地位─每逢「佳节」倍思亲。此一幕也为下一个人类重要课题(面对死亡)诠释做了铺陈。如同在夜深时,大人为小孩讲述床边故事,人都不免一死,大会如何为在死阴幽谷中的人说些什麽故事来消弭焦虑呢? 他们在众多英国圣诗中挑选Henry F. Lyte写的Abide with Me (与我同住)。这首歌除了与世界足球赛的渊源(自1927年起是世足赛闭幕必唱的歌)之外,1847年Lyte作词时,自己已罹患肺结核与非常接近他人生的尽程(写完这词的3周後,他离世了)。因此,这词反映他面对死亡的心景与对永恒的盼望:
Abide with me: fast falls the even tide, the darkness deepens, Lord, with me abide
When other helpers fails, and comforts flee, Help of the helpless, oh, abide with me. 与我同住,夕阳西沈迅速;黑暗渐深,求主与我同住。安慰消逝,其他帮助具无,无助之助,求您与我同住。
Be thou Thyself before my closing eyes, Shine through the gloom, and point me to the skies. Heaven's morning breaks, and earth's vain shadow flee. In life, in death, O Lord, Abide with me.我正闭目,愿您在我身边,照明幽地,指我向着诸天,天晨破晓,夜影消散尽无,或生或死,求主与我同住。
自然死亡来临,无法逃避面对
如这歌词所说,人在面对生存孤独与无力感时,永恒共依存的关系是最能安定人心。因此abide (表达持续同在)在这歌词不断被强调。似乎Boyle导演也表达无论科技如何进展、艺术如何不朽、人终将难免有一死。因此,他不回避这项重要生命议题,而这项课题也与健康制度息息相关?生命固然神圣,但抵挡自然死亡来临逃避面对死亡,在医院就不乏「有心跳的人不是都活着」的现象,病人、家属与社会所需付出的代价真是承担得了吗?是颇令人五味杂陈?
不只是个人生命接近尾声,大环境上面临冲击也会让人觉得孤立无援。例如今日当产业不断往工资低廉外移对策中,已开发国家中令人堪虑年轻人的高失业率,(据调查英国应届大学生毕业後失业率达50%)英国奥会似乎以古寓今,藉此诗歌安慰并为大家打气。
遥想在1847年时,英国外有对岸法国的大革命对英国王室的存留的冲击,内有工业革命後引发的健康问题陆续被发现,英国竟然能安抚社会不安且闯出维多利亚的盛世成为世界一等一的强国?!有历史学家就归因於当时意识型态的反省与宗教复兴,因而有一群既有概念并尽责有操守的人在实践面推动两党政治制衡与落实社会福利制度。
医疗照护、百年树人无法弹指速成
反观今日我们遇到社会问题时,常急切想找出对策却缺乏系统性的了解,最後就会沦为「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疲於奔命於一个又一个危机处理。然而,人都是有限。因而这首歌也是当年用和平方式为印度争取的权益甘地的最爱─「其他帮助具无,无助之助,求您与我同住。」
Boyle导演期许这次开幕式中每一个人都是参与者,无人是旁观者。他做到让这样的演出达到跨越时空与文化地域界线经典之作的境界。或许在大家惊艳於2012年伦敦奥运展现,也可以反思Boyle导演在接受访问时,带点气愤表示:「很多人认为有容易的路(an easy way)?然而,好作品都是千锤百链而得。」「台上10秒钟,台下10年功」在大家称之为天才的Boyle表现依然适用,时下流行「精品(医疗照护、教育百年树人)可以在弹指之间速成」的全能者迷思是否值得再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