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要求,是一种讯号

[最後编写日期:2014/06/09]

访门诊化学治疗中心护理师王龄铃

文 / 郑春鸿 (文教暨公共事务部主任)

郑春鸿主任:您在综合病房看到的化疗的病人,他们通常是都已经能接受自己是癌症病人,也就是他已经接纳这个病,所以情绪的自我管理已经可以了?

王龄铃护理师:大部分。我不知道内心是不是,因为短时间的接触,没有办法像在病房的长时间,目前看起来病人的接受程度应该有的。

多给病人心理支持

郑春鸿主任:化疗的过程是很不舒服的。当你觉得好一点的时候,可能下次的化疗又来了,所以总在好一点又来、好一点又来的过程中循环着。所以心情基本上也不会好,虽然他接受这个病。可能是跟副作用有关,当副作用越多的时候,情绪上的浮动会比较大,也可能会害怕第二次化疗再来的时候,所带来的副作用自己受不了。如果病人看起来很沮丧,您们会去跟他打气吗?

王龄铃护理师:会鼓励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跟他讲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子,不然很多病人都会以为只有我这样子最特别,可是事实上不是,只是他没有看到跟他一样或状况比他更差的人,会跟他说一定会过去的,这样他会比较释怀。有时在门诊他们会跟医生反应如何不舒服,可是医生说很少这样子,他就会更害怕。因为我们接触到病人,那些副作用的确会看到,所以还是要给他心理支持。

病人及家属把我当成知心的好朋友

郑春鸿主任:综合病房除了化疗外,病人抽骨髓也在您们这儿?

王龄铃护理师:以前是,两三年前已经挪到门诊治疗室。

郑春鸿主任:作化疗和抽骨髓应该常有一些家属陪着来,家属的心情如何?您们照顾病人之外也要照顾家属。

王龄铃护理师:家属会很紧张、害怕、担心,有时反而病人会安慰家属没有关系,大部分的病人都还满坚强的,也都很会照顾自己。我对一位病人印象是比较深刻的。她是一位乳癌的阿姨,治疗都结束了,只是例行在打保护骨头的药物,她几乎每个月会来一次。我们接触时间很短,每次的治疗大概半小时就会结束,但可能连续两、三个月会接触到她,都会像朋友打招呼问候。
  有一次,那位阿姨告诉我她儿子往生的事情。她儿子是血癌过世,他是家里面三位小孩最小的,也最照顾妈妈的小孩。阿姨说,这儿子很体贴,凡事都会帮妈妈做。她告诉我,当儿子往生之後,如何安排葬礼的事情,我听了一直哭,我很谢谢她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我会觉得她把我当成知心的好朋友,愿意告诉她内心深层的故事。她儿子很喜欢看海,所以妈妈帮他挑塔位是面向海的。

抱怨的话背後隐藏病人需要我们帮忙

郑春鸿主任:您在和信医院已经十年,比较一下在其他医院服务的朋友,您觉得和信医院有什麽不一样?

王龄铃护理师:来和信医院之後,我觉得会变得比较有人性、柔软。以前在其他医院常规的事情都做不完,无法与病人多聊一点,也无法多花一点时间在病人身上;在这里可能是整个医院的气氛,个性上变成比较柔软,比较有人性,愿意跟病人再做进一步的沟通。

郑春鸿主任:那时您做一位护士,每天连正规的工作都忙不完,那时候您有甚麽感觉?

王龄铃护理师:我那时候应该是很「麻木」吧!就像作业员一样,因为每天该做的事,时间到一定要做完,要不然会delay下面的事情,每天只会想到份内的事情到底做完没有,对於病人的需求,没有办法想太多。

郑春鸿主任:最近媒体都在报导护士荒,您会不会觉得一位护理人员被这些常规的事困住,无法把关怀表现出来,是不是很苦?

王龄铃护理师:我以前在外院时,曾经有病人当着我抱怨说:「您们护士只懂得发药、量血压。」不过那时候也的确是,当这些工作做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们只能把最基本的事情赶快做完。

郑春鸿主任:他这样讲,您怎麽回答?

王龄铃护理师:我那时还很年轻,当下的想法是本来就这样呀!没有办法再帮病人多做一些事情。现在想起来才了解,抱怨背後隐藏的,代表她可能有些事情是需要我们帮忙的,但是我们停留的时间太短暂;也可能想他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会习惯性的把对话切掉,因我在这边如果耽误了十分钟,可能会有两、三位病人的药没有办法给,或没帮他们量血压。

甚麽时候开始嚐到做护士的「甜果」?

郑春鸿主任:您是甚麽时候开始嚐到做护士的「甜果」?

王龄铃护理师:病人的feedback回馈是很直接的。有些事我觉得可能只是应该要做的,我不会觉得这样做对病人是特别好的,可是当病人给我正向的feedback时,自己才会发现:「喔!原来我做的这些,带给他这麽多的快乐。」

郑春鸿主任:是什麽力量支撑您继续做下去?

王龄铃护理师:排除正常生活需要以外,我满喜欢病人直接给我的回馈,哪怕一句谢谢,或者跟您多讲一些他很隐私的事情、很内心的话时,我都会觉得是他不是只把我当成只会打针的护士。我觉得实际与病人互动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满好的。

郑春鸿主任:你觉得病人要求的多吗?

王龄铃护理师:还好。因为有时您只是多做一点,他就跟您感谢的老半天。目前我还没有遇到真的要求很多的病人。

郑春鸿主任:因为医疗已渐渐被商品化,觉得自己是老板,我是消费的,你是提供服务的人,这种现象是不是越来越多?至少病人的要求越来越复杂?

王龄铃护理师:的确越来越多的。十年前我在其他医院工作,比较不会遇到多要求的病人,那时候网路也没那麽发达,也没有google,所以医生说什麽,病人都照单接收,也不太会有自己的意见。当他没有自己的想法与意见的时候,他也不会提出更多的要求,您给他的他就接受。现在有些病人的社经地位都很高,要求得事越来越复杂。

病人的要求,对我们都是一种讯号

郑春鸿主任:病人及家属如果是在医疗上所作的要求,就满足他们的要求,偏偏有时他们要求的不是这个,而是把医院当成是hotel,甚至是冰果室,把护理人员当waiter,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形吧?您会如何处理?

王龄铃护理师:我很少遇到。譬如病人要求我帮他切水果,我可能会问他没有办法自己切的原因,是因家属不在吗?还是真的需要人协助呢?这种情形我还是会协助。如果家属也都在,我会建议这事就可由家属代劳。他这样的要求,对我们也是一种讯号,我们会去了解他的需求是什麽。如果他的需求只是把我们当成服务生的话,可能要给他些微的教育;但如果他的需求真的是身体的不便,我们还是要尽量完成他的要求。不过,老实说我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状况,只有耳闻,而且是在之前服务的外院病房。我来和信都没有在病房区工作。

郑春鸿主任:外北的病人只是一阵子来治疗一下,他们会记得护理人员吗?

王龄铃护理师:还是会记得!我们一天会接很多病人,有时病人会说上次是给您打的,反而是我想不起来,翻病历才会记得。

我常跟我孩子说,要保有一颗同理心

郑春鸿主任:做了妈妈以後,又要兼顾护理的工作,会不会觉得忙不过来?

王龄铃护理师:我是正常班的工作,对在病房工作的同事而言,我已经算是幸运很多,所以下班时间还是可以照顾小孩的。小朋友小时候的确会觉得比较累,可能生活作息还没有跟我们这麽match的时候,现在已经读小学了,目前来讲是还好的。

郑春鸿主任:会不会带小孩来看妈妈在做什麽事?他知道妈妈在做什麽事?

王龄铃护理师:不太会,老实说会打扰到其他同事。他知道妈妈是护理人员。

郑春鸿主任:您做照顾病人的工作,对您在教育子女上,或对人生生死的看法,有没有甚麽影响?

王龄铃护理师:我常会跟我的小孩说,一定要保有一颗同理心。同理心是很重要的。不能只看一个人的某一面,而断然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临床上有时会看到很「机车」的家属或病人,但是可能在他们的背後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或者有一些委屈,或者苦衷是不能说的。不过因小朋友还小,大概只知道妈妈的工作就是不停的替人家打针。

郑春鸿主任:虽然小朋友不知道同理心是什麽,但多少知道是要体贴。您的父母是一开始就很高兴您去做护理人员吗?

王龄铃护理师:应该是吧!

郑春鸿主任:您会跟父母分享您的工作吗?

王龄铃护理师:会。有时他们会问工作上有没有受什麽委屈?顶多跟他们分享工作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现想起来都还好,没有甚麽特别委屈的。

碰到那些「很google」的病人吗?

郑春鸿主任:在和信医院做一位护理人员,在专业上要经常进修,您还喜欢吗?

王龄铃护理师:医院规定职等多少,就要上满多少的课。医院开很多课程,我们的e-learning有2,000堂课,可以增加我们的专业知识。当您的知识够的时候,直接去照顾病人的时候,您会比较有自信,比较不会一下子就被病人「问倒」了,且现在的病人懂得也不少,多学习增加知识与技能是重要的。

郑春鸿主任:您有碰到那些「很google」的病人吗?招架得住吗?

王龄铃护理师:有时会招架不住,因很多病人及家属太厉害,还会念原文的paper,有时会跟我们争辩药物要滴多久的时间,跟我们说他上网搜寻,期刊建议要滴多久,他有查过期刊,这药物打30分钟,副作用会比较少。并且也会跟我们说,他已经告知主治医师了,主治医师也同意。因此就会要我们依医学期刊上建议的时间做。

郑春鸿主任:的确,他有evidence-based。

王龄铃护理师:不过,那只是平均值,他忽略临床上,每个病人会产生副作用的时间,其实都不太一样。也有些人打完两、三天,打到後来不舒服的时间会拉很长,舒服一两天,下次又要来了,会有那种预期的恐惧。

因为她是一位很虔诚的基督徒

郑春鸿主任:工作真的忙起来,您都还会保持笑容可掬吗?

王龄铃护理师:很难。但我的确看到,在很忙碌的状况下,不管对病人说话,或对我们自己的同事,口气还是很好的同事,因为她是一位很虔诚的基督徒。
  有的同事真的忙到在抱怨的时候,她就会鼓励说没有关系,忙一下子,等一下就好了。当病人有需要时,有时她也会帮忙祷告,非常忙碌及心烦的当下,还是能保持一颗很喜乐的心,这是相当不容易,我觉得这是我还没有办法做到的地方,我可能还要再修炼几年才有办法达到。不过,脾气上来时,对病人仍要稍微克制一下,这也是专业的一部分。

郑春鸿主任:癌症病人抽骨髓的时候,您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吗?您不觉得那很恐怖吗?针那麽粗。

王龄铃护理师:已经在那里了。因为病人是趴着的,看不到。我们只能跟病人描述一下检查的流程,做的中间可能会有怎样的感觉,或跟病人说打麻药会有怎样的感觉。老实说,我们都是没有被打过,不是很清楚那种感觉,只能听以前的病人讲。事实上在打的时候,有些人是不会痛,但会有非常酸麻的感觉,所以可能要跟病人稍微说明一下。疗程结束还是要再做检查。当病人很痛的时候,我们也只能伸出手给他抓一下。

郑春鸿主任:您在工作上曾经很沮丧到做不下去吗?

王龄铃护理师:好像不只一两次,一段时间都会有不想做的心情,或想要换单位或休息一段时间。譬如门诊区算是工作固定的,但我们八个人上班,来30个人也是八个人接,不管来几个人都是这八个人在接。有一段时间病人的数量很多,那一阵子每天经常delay下班,会觉得永远有打不完的仗,持续太久了之後,情绪上会低落,会很不想做,如果长官再派很多功课,也会很不想做。

工作量还是不能太超过,毕竟是人

郑春鸿主任:所以,您会觉得基本的workload还是不能太超过,毕竟是人。我们医院经常会让你这样吗?

王龄铃护理师:在人力调配上,我们长官也尽力了。记得以前固定每周四几乎一定都要加班,且一直有打不完的病人。病人在外面等会抱怨,有时指着我们说,为什麽不赶快,一次两次可能不会怎样,可是那时几乎每个礼拜四都这样,会觉得不管怎样做都没有办法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那时就会很不想工作。

郑春鸿主任:病人如果态度不好,你会不会觉得怎麽这样?

王龄铃护理师:我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做了,因我觉得态度不好只是一时的,可是不会让自己不好的情绪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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