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於知道你长什麽样子啦!(上)

[最後编写日期:2017/05/15]

  (朱玉芬摄)

「我一定要看看你拿掉口罩的样子。」
「我终於知道你长什麽样子啦!」L先生开心地拿着手机要我跟他合照……

文 / 陈品谕 (医学实习生)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由许多察觉不到的小事情累积而成

   L先生是我在和信医院实习时结识的朋友。

   除了是朋友,他也是我在内科时负责照顾的病人。由於具抗药性细菌的感染,他住在隔离病房,每天早上以及下午查房前,我都会先到病房旁的换衣间,经过一连串的保护措施,洗手、穿隔离衣、戴手套、戴口罩,把自己遮得只剩眼睛,轻敲通往病房的门,等候应答,再拉开厚重的门扉,踏入医院里这个遗世而独立的空间,去看看他、听他描述身体的状况、做一些理学检查,接下来,就要等教学团队讨论完所有的病人後,再跟着主治医师一起去看他;若没有临床课程或其他事情要处理,我也会在不同的时间找他聊聊天。

   这些互动看起来没什麽特别之处,而究竟有哪些转捩点使我们从医学生与病人的关系变为朋友,其实也说不清楚;我想,也许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由许多察觉不到的小事情累积而成,所以等到实习的尾声时,才猛然有「竟然成了朋友呢!」的感觉。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老绅士,
正在享受从偌大玻璃窗透进来的午後阳光

    第一次见到L先生,是在八月的盛夏午後。我正在护理站写病历,教学团队里的个管师忽然匆匆跑来:「品谕,你的英文不错吧?来帮一下忙好不好?」原来,一般病房中有位外国人,收到了朋友寄来的一束鲜花;然而,按照医院的规定,花不能拿到病房里,只能放在大厅;宅配的人员不谙英语,希望我能当临时翻译,以便让病人签收,才算是圆满送达。看着纸条上写的房号,我快速经过一扇又一扇的房门,脑中飘过的思绪全都围绕在高中毕业後就几乎没再精进的英文,怎麽办?花束的英文是什麽?宅配公司的英文是什麽?噢天啊我好紧张!万一他问我更多的事情我能回答吗?他会不会觉得台湾的英文教育很失败?哎呀我可不能丢和信医院的脸啊,到了他住的病房,确认了一下房号与姓名,我便带着还没抚平的焦虑敲了敲门。    

    推开门後,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老绅士,正在享受从偌大玻璃窗透进来的午後阳光,电视机小声地播放外国新闻频道,为病房添了一股恬静但不死寂的气息。老绅士一脸疑惑地望向门口,不解为何有四位陌生人同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那时的大阵仗包含了:宅配人员、个管师、我以及当时我负责带着一起实习的麻省理工学院学生)。

  「午安,我是这里的实习医学生,我们来打扰您,因为您的朋友送了花束来要请您签收,但……」我紧张地笑了一下,语速无法控制地加快。

  「花束?」

  「是的,花束。」惨了,我发音不对吗?还是我根本讲错字了?

  「花束的英文是bouquet吗?」我小声地问读麻省理工学院的妹妹,既然是在美国念书,应该算是个会走路的英汉字典吧!

  「对。」会走路的英汉字典发现我第一句话就卡住,也开口帮忙翻译:「您的朋友送了花束,要请您签收,但是由於医院规定,花束只能放在一楼大厅……」

   老绅士还是没听懂。

「嗯,我的意思是,您的朋友送了花要给您,花。」虽然用字不是那麽精准,我想”Flower”也大概能表达相同的意思吧!
「花!」老绅士终於露出笑容。

   接着我向他解释,医院为了病人的健康着想无法将花送到病房,若想要欣赏,可以到一楼大厅的柜台看;不过,他似乎才刚动完手术,还无法亲自到楼下,我便帮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相片,并将花上的卡片带回病房。

「这是您的花,这是卡片。」我边说边将手机还给他。

「真不错,谢谢你!」他笑得更开心,开始研究他的卡片。

「祝您有个美好的下午。」我对他笑了笑,回到护理站继续写病历。

L先生看起来很累,心情也不好,
他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我笑,原来,他还记得我

    後来我与L先生不再有交集。由於当时他是外科的住院病人,我则是刚到内科实习的医学生,虽然病房近在咫尺、病历系统中的资讯唾手可得,我既不是负责照顾他的人,便无需、也不可随意探究他的隐私;实习的日子亦相当充实,每天都有新的问题、新的状况要面对与解决,我的心都放在自己照料的病人上,也逐渐忘记这件事。

    直到九月的初秋午後。我正在写病历,教学团队里的个管师拿着当日新入院的病人名单走进护理站:「品谕,你的英文不错吧?我们有位外国病人,那这位就给你负责罗!」

  「外国病人!?所以要全英文吗?好可怕……」我慌张起来。内科实习已近尾声,照顾病人、询问病史、做理学检查的能力固然有进步,若换一种语言,我有办法做得一样好吗?

  「我觉得你很适合接这个病人,试试看嘛!无法负荷的话我们再来调整。」

   个管师有股魔力,可以让焦虑的医学生放心,也可以让沮丧的医学生恢复元气;鼓励的话语配上温暖的笑容,我忽然变得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种挑战自己极限的期待。

「你OK啦!最强Clerk耶!」实习医师学长开玩笑地说,对我比了个赞。

「对啊!不用怕啦!不然我陪你一起去问病史。」实习医师学姊也很体贴地伸出援手。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学姊谢谢你!」我点开病历系统,想先大致浏览病人的状况,看到名字时,我愣住了。

「这是上次我们帮忙拍花的那位老先生?」

「对呀!啊,他住隔离病房喔!」个管师确认好每位新住院的病人都有人负责照顾後,便离开护理站。

    之前的病历记载L先生使用的语言是法文与英文,我赶紧抓住会说法文的同学,学一些日常问候用语,我想,若是在打招呼时用他熟悉的语言,也许会更亲切。把病史询问及理学检查的项目复习了几次、在隔离病房旁的换衣间做好保护措施後,我便进入隔离病房。

    L先生看起来很累而且心情不是很好,病房中有一位穿隔离衣的朋友,正张罗着入院的各项生活用品,而主治医师已经在询问病史了。竟然比老师还晚去看病人!紧张与羞愧使我满脸通红,幸好口罩成功了掩饰了我的不安;我对着L先生与老师各鞠了一个小躬,老师先向他介绍我是负责照顾他的医学生,待会再问他一些更详细的病史,接着继续刚才的对话;我则站在旁边观察老师的一举一动,直到老师做完理学检查、离开病房,才换我上场;由於我实在太紧张了,在护理站演练了半天的法语会话根本一点都不记得,只能用生涩的英语问病人问题;可惜英文不是他的母语,因此沟通上还是有困难,恰巧陪伴他的朋友会说法文,有些部分就请她帮忙翻译。

    L先生这次入院是因为术後回诊时发烧,发现感染而送到隔离病房;虽然他没有表达任何负面情绪,但我能想像,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定同时受到身体不适与心情沮丧所苦。离开病房前,我请他的朋友帮忙翻译,告诉他其实我们在八月时见过面,当时我还帮他拍花束的照片。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着,L先生忽然转过头来对着我笑,原来,他还记得我,只是因为口罩的缘故一时没认出来。

    我回到护理站开始写病历,手指在键盘上的起落格外雀跃。(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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