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医学的荷尔蒙

[最後编写日期:2017/10/31]

 (朱玉芬摄)

和信医院「生命故事工作坊」成果发表会随想

艺术和人文学科为进一步理解病人的感受,以及医学和护理上的全面意义提供了重要的分析途径。……

文 / 郑春鸿

人文活动为病人带来强烈的生命触动

   和信治癌中心医院最近举办了「生命故事工作坊」第一梯次的成果发表会。在五次的聚会中,学员经蔡素节女士带领的团队无微不至地指导,以及学员彼此的鼓励,创作了20本生命故事书。工作坊坚持学员一定要亲笔书写,手工编辑自己的书,包括封面的制作。翻阅每一本生命故事令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赞叹不已,这些作者几乎都是第一次编辑一本书,甚至第一次写自己的故事;尤其写自己生重病的经历。他们让回忆活起来,让回忆变成力量,对於自己创造的「奇蹟」,都感到兴奋无比。透过书写,透过说自己的故事、写自己的故事,如此人文的活动,对病人可以带来那麽强烈的生命触动,这在癌症医院中,算是一项新的尝试。

威廉•奥斯勒:人文学科是荷尔蒙

    其实,人文融入医学,在一个世纪前已经被发现、被实践过了,并且100年来,这样的努力也从未停歇过,只是并没有全面进行。

    90年前,加拿大临床医学大师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 1849-1919)曾说过:「人文学科是荷尔蒙」。荷尔蒙(hormone),中国大陆称「激素」,在希腊文原意为「兴奋活动」。荷尔蒙是指体内的某一细胞、腺体或者器官所产生的可以影响机体内其他细胞活动的化学物质。仅需很小剂量的荷尔蒙便可以改变细胞的新陈代谢。可以说荷尔蒙是一种从一个细胞传递到另一个细胞的化学传讯者。人文学科,包括文学、历史、哲学、艺术等等,激发并帮助我们理解人类和社会的诸多方法、价值与发现。威廉•奥斯勒是一名医师,他这句话讲的,当然主要是针对人文在医学的功能,听起来虽仍然有些惊奇,但是却真切而具体。

人文理解病人的感受,以及医护的全面意义

    伊萨尔(Evan Esar)这麽消遣过医学:「要是我们有些胆子(血肉),就可以离开这儿的嘛!躺在医学实验室里的一副骷髅骨头跟另一骷髅骨头讲话。」(If we had any guts, we’d get out of here, as one skeleton said to another in the medical laboratory.)这听来有点毛骨悚然的话,其实是在道出许多无法被医学理解的「冤魂」的心声。任何人都可以理解,自古至今,病人述说的「人文语言」无法与医师用的「医学语言」进行充分地沟通而命如游丝,以致化作乌有的,恐怕比医师救活的人要多得多。

    在过去的四十年中,医学史和生命伦理学是在将人文学的原理与思维应用於医学实践的过程中的两门显要学科。时至今日,一批新的学科正在发育之中,它们试图将医学人文学不同的研究向度和内容整合起来:尤其是文学与医学,寻求健康与疾病的文学叙事述,探究公共卫生、传记和小说中的写作实践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异同。

    在现代公共卫生的领域,有一种日益增长而被肯定的共识:艺术和人文学科为进一步理解病人的感受,以及医学和护理上的全面意义提供了重要的分析途径。由实证医学团队(Evidence Based Working Group)发表的权威声明也承认:「对於为病人提供最髙品质的关怀和照顾来说,了解实证实践的工具是必要的。除了临床技能之外,临床医师必须具备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的修养,才能获得的悲悯之心、敏感的聆听以及广阔的视野。」人文与健康中心应致力於探究由人文学术所产生的各种技能和态度,以人文学术在支持更好的临床实践中,能够做出的观念上和知性上的贡献。

一生的行医是「千与千寻」的历程

    医学研究的内容可以说是科学的范畴,但是医学研究的应用对象,很显然地,就不只是局限在科学,而涵盖在了生命伦理当中,它是宗教哲学;也是一种艺术,而在艺术的科门里,尤其特别是文学及戏剧最为被医学所倚重。过去的二十年中,人们对疾病的文学叙述有极大的兴趣,出版了很多文学跨医学的研究专书。学术界诸多研究对疾病叙事中的主要趋向,进行大范围的审视和批评,研究在这些文学作品中建构的病痛体验的内在性,并且对其中最为成功的着作所产生的影响进行分析。

    一个医师在他一生的行医当中,必须面对的何止千万人,每一位病人罹患的是不一样的疾病,他们对人生的想望,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医师在取得他们的信任,并且为他们解除痛苦及疾病的同时,现在人必须要对他们的心里情状,对他的人生观价值观都要有一定的理解,如果我们说,一个医师在他一生的行医当中,可以说是千与千寻的历程,可以说十分恰当。

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宫崎骏的《神隐少女》卡通,很多人都看过,但这部片所透出的哲理,可能并不是每个人都很清楚。片中被夺走名字的「小千」可以是世间纷纭的客观存在,可能是一千枝花,一千个梦,一千个美丽的公主,但她真正的名字「千寻」则是极具心灵化的采花、追梦、与美丽公主邂逅的难忘经历。同样,疾病(diseases)是依据具体病因、特别的症状、实验室及各种现代医疗仪器探测出来的阳性指证所作出的偏离正常(健康)态的临床判定。而病人(suffering)则是疾病个体诉说的痛苦经历和身心体验。

    美学常常讲「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一千个病人就有一千个感冒、一千个胃炎、一千个糖尿病,病人中的美国哲学家图姆斯(S.Kay.Toombs)对此界定得很清楚,前者是科学,後者是现象学。图姆斯是美国德州贝勒大学哲学系的副教授,是一位着名的生命伦理学家、医学哲学家。她常年患有多发性硬化症,在多年的治疗和病患折磨的情况下,她开始反思生命躯体、人类疾病的本质和医学的目的,并以扎实的现象学素养与特有的慢性病体验,写出了《病患的意义—医生和病人不同观点的现象学探讨》,从而成功地将现象学用於研究医学。

你只是观察,而我在体验!

    美国幽默漫画作家赫罗尔德(Don Herold, 1889-1966)说:「医师们以为医好了许多病人,其实是病人们只因觉得厌烦而不再来罢了。」(Doctors think a lot of patients are cured who have simply quit in disgust.)病人可以冲着医师抱怨:「你只是观察,而我在体验!」,对於那些认定天下只有一个疾病的人来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好在「千与千寻」为「病与病人」提供了难得的二元思维参照。

    不但每一位病人对人生的想望都不一样,病人遇到的每一位医师,面对疾病以及面对病人的需求,他的心情和做法也都不一样,已经过世的和信治癌中心医院前荣誉院长宋瑞楼教授,经常说的一句话,他说,在台湾,一个医院有多少科,就有多少医院;一个科有多少医师,就有多少科。他的意思是指台湾的医院横的联系不好,医师我行我素,多科整合的成效不彰。

    可见「千与千寻」的「千」,只得不是只有千千万万的病人,还包括千千万万的医师,这无限多的病人和无限多的医师搭配起来,一个病人正巧碰上一个医师,机率可以说是小之又小。因此当我们找到一位自己信得过的医师,愿意无私地奉献照顾你的医师,彼此的情谊多麽的珍贵啊!

对医学的「大厦」进行「人文修补」

    在历经150年的学科专业化发展之後,「交叉学科」、「跨学科」这一新概念开始浮现,并延续至20世纪末期。当然医学人文也是这种大潮流的一部分;医学离「以病人为中心」的实践愈远,它离关於治疗和治癒的健康观念就愈远。事实上,无论是20世纪70年代医学与文学浮出水面,还是到80年代医学院校开始邀约一些人文学者授课,都可以被视作师生对於医学课程被日益膨胀的科学知识所湮没的忧虑;人文学者迫不及待地对医学的「大厦」进行「人文修补」,包括对科学知识尚未介入领域的拓展;倘若不这样的话,他们或将面临被边缘化的厄运。

 医护人员的生命写作弥足珍贵

    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身兼医师的文学家,他们写了很多的作品,在医学史或在文学史上,都留给後世有很多参考的价值,近年来,这样愿意在自己行医的过程当中,反省自己实践医业的本质,以及自己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写成故事,这样的医师似乎越来越少了。事实上,医师和护士这样近距离和病人相处的职业非常特殊,他们天天看到人类对抗疾病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各种喜怒哀乐,如果他们能够用文字或其他的工具把所见所闻记录下来,那将是非常奇特而且值得珍惜的文献。

    1896-1966年,英国殖民地护理协会招募了8500名护士,其中许多人在当时写信回家或者後来撰写回忆录描述她们当时在国外驻地的居留和工作情况。一项研究检视英国护士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晚期在国外工作的各项活动,通过分析她们的信件、照片和有关她们工作和经历的影片,这项研究横穿护理学、殖民史、性别和文学研究等诸多领域,并把它们融会和交叉在一起。将殖民地的护士们视为旅行作家和帝国代理人,不仅是把她们置於帝国的历史语境之下进行透视,同时也是把她们放在生命写作和视觉研究的境遇之中来考量。

过街:文学与医学的「摆渡」

    简•舒尔茨,美国印第安那大学教授在<过街:文学与医学的「摆渡」:一个新兴研究领域的西方视角>一文中指出:「穿过我那位於人文学皖(School of Liberal Arts)的办公室前面的一条大街便是印第安那大学(Indiana University,IU)医学校区,它拥有三个大型医院,一所癌症研究中心,众多诊所,一所护理学院以及医学院—每年招收约900名学生,它是美国第二大医学博士培养中心。当然,「更大」未必「更好」,但我此处目的并非做出评估,而是细品校园里人文学者与医师之间的颇为引人注意的一句话。当人文 学院的同事们遇到有关医学的问题时,他们喊道「过街吧!」(「Crossing the street!」)。同样地,当医学中心的雇员们遇到英语、哲学抑或历史的问题时,他们同样会说「过街吧!」因此在那被一条大街劈作两半的印第安那大学,援引这一短语便是表达跨学科交流的意愿。人文学者穿过街道是为了使用医学图书馆和向从事教学工作的医师请教医学课程的问题。医师们穿过街道则是为了帮助文科院系的教师团队安排讨论课,并对课程安排提出建议,以对医学生更有裨益。在生命伦理学或其他专业的医学人文领域的研究生论文答辩时,来自校园两侧的学者穿过街道,聚集一堂。

    相较於上述的印地安那大学医学院,文学和医学的工作者,都能虚心地过街向不同领域的研究者谘询学习,现在的医师护理师,有心从文学及其他人文学上取经的,似乎越来越少。医院里的心理师、社工师、宗教师,甚至精神科医师,似乎只是聊备一格,在现在的医疗保险制度下,这些在医疗以外的服务,有很多是保险制度没有给付的,医院配备这样的员额的专家本来就不多,他们花在每一个需要他们协助的病人身上的时间,可想而知也不过蜻蜓点水,现在医院就像是医疗的工厂,在快进快出的制度设计下,处理疾病变成仪式,关心病人的心情和心灵的工作,多半也不过是应付评监的考察而设的。

「过街」的人文学者人数比医师要多

  「过街」是医学与人文学科横断性的绝妙隐喻。在过去三十年里,医学的人文研究日益注重诊断文本和疾病叙事。从人文到医学、再从医学到人文的观念融合让医学和文学的课程都得到改变,这就使得医学教师将文学和文学的方法引入课堂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为一种需求,旨在培养更富人文精神、更富道德情操的医师。今日的印第安那大学,「过街」的人文学者人数比医师要多—不过医学院中的情形正好相反,医师的数量是1500人,而人文学者仅150人。那麽,为何为数更多的人文学者要去医学校区,而不是相反呢?这告诉我们关於日益兴盛的医学人文学科什麽资讯呢?从更一般的意义上说,这种人文学者的交流现象反映了西方什麽样的构建知识方式呢?

    首先,我想从专业的视角谈谈文学与医学这一学术领域的发展境况。接下来我想阐述该领域是如何演化成医学教育者的教学手段。文学的研究是因为对於医学教育者有用才被赋予文化价值的吗?抑或是其本身的效用使文学成为医学专业教育的修复工具,或者更进一步说,文学是社会的修复工具吗?

分离的专业在一开始通常呈现「综合」状态

    法国着名的作家尚福尔(Nicholas Chamfort, 1741-1794)说:「被忽视的感冒所构成的威胁对医生来说,正如地狱所构成的威胁之对牧师—都是一座金矿。」(The threat of a neglected cold is for doctors what the threat of purgatory is for priests , a gold mine.)现代学科,尤其是现代医学,一个心脏可以分成10个科;一个脑,也可以分成10个科。科学哲学家斯蒂夫•福勒曾经不无讽刺地说道:「现代学科之间所存在的真空领域源於西方大学学科建制化的成功。」

    西方学术演进的历史或许对於理解文学与医学作为研究领域的进化历程有所借鉴。在20世纪後期,人们对於交叉学科的热衷使被视为原本狭隘的学术视野正日益拓宽。在启蒙运动之前,人们对於知识的追求体现的是一种学科综合的特点,这就构成了「用於解释万物的世界图景」。从道德和自然哲学的角度来理解世界,换句话说,提供了组织知识的更广阔的范本,并不局限於自然界中可经验感知的知识。福勒设想是「今日分离的专业在创始通常呈现综合状态,因为社会运动渴望表达人生万象和主张,而非简单地行使看守者的职责。」

     医学的源头本来就是综合性的

    其实,医学的源头本来就是综合性的。最早,「四体液」理论的关注,反映出医学被道德哲学和自然哲学所主宰,因为身体受情绪(道德哲学范畴)和身体信号(自然哲学范畴)所控制。在19世纪,文学、历史、哲学和艺术成为道德哲学的专业化领域,然而自然哲学成为受科学方支配的领域—也就是今日所见的生物、地质学、化学、物理、天文等。

    的确,欧洲和美国的学者们在达尔文和斯宾塞的启发之下开始关注人类社会,他们开启了被现代人所谓的「社会科学」(区别於人文学科)的东西。科学方法的价值和它所标榜的客观性在近三个世纪以来不断膨胀。

    20世纪医疗技术的长足发展使得科学的医学确认了其在知识王国中的地位,但医学与科学的联姻并未给医学带来新的气象。直到数十年前,我们才开始认识到对於科学的迷信与方法的过度运用让我们失去很多:医学背离了它的人道和仁爱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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