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未来而记忆

文 / 詹光裕 医师 (放射诊断科)

　　我曾在一本书里读到「为了未来而记忆」，这是德国各个行业的领导者必须要接受的训练。这些年来的省思，对此深有同感！
　　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回忆，就是已经老了的现象，我倒不这麽认为，因为一个不懂得珍惜过去，从历史中学习的社会（民族），危险其实就在不远处，这句话对我们也是一样有效。

我们已经度过100个三个月了

　　回想医院刚创立时，许多人质疑我们能不能度过三个月？如今已经度过100个三个月了！真是不容易啊！我们是怎麽走过来的？点滴都在心头，有些可能是共同的，但有些会因人而异，就让我尝试着补捉我们各自所感受的那一部份。
　　1989/4/1，我结束在法国的学业，回到台湾。首次认识黄教授是1989/4的一个下午，在台大医院的某一个办公室，那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医院的理念；不到半个小时，我就觉得我应该加入，因为它与我的理念完全一致！5/15我成为KFSYSCC的成员；再过几个月，我才知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加入的医师，编号是D0001。如今回想起来，还真佩服自己的直觉与勇气；我也从未後悔或怀疑过这个抉择。

彻夜长谈那尚未成形的医院

　　半年後，我被安排到Duke大学参观访问，在黄教授家里，我们吃到黄太太亲手做的八宝鸭，那是令人回味的美食，更难得的是与黄教授彻夜长谈那尚未成形的医院、与对它的期许。也是在那时候，我们看到柏林围墙的倒塌，那是1989/11/9！那一年稍早的6/4，发生惊动全世界的天安门事件；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惊讶与见证历史就在眼前发生的感觉，永远难忘！今年3/18太阳花学运发生，整个社会似乎觉醒了，之後事情接连发生；11/29台湾九合一选举，柯文哲医师发表胜选感言，当他讲到「政治就是找回良心」、「让意识形态的高墙倒下」时，不禁为之动容，这些话我们等了20年了，在脑海里的震撼，同样的强烈！有机会亲眼见证这两段历史，何其有幸！
看病像绣花，生存得下去吗？
　　25年来，从早年的天天见面到如今的每两天见一次，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对黄教授的信心，我们不需要关爱的眼神、也不需要耳提面命式的叮咛，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做的是哪些。每当他回到Duke的一个月，好像也没有人担心院务废弛。
　　开幕之初，没有人看好，有人认为我们看病那麽仔细，犹如绣花，生存得下去吗？我们第一个月，只设八个病房，却有一部CT、一部MRI,如何维持？开幕三个月，我们举办了一场乳房疾病的研讨会，许多国内同业，看到我们展示的乳房摄影的影像，大为惊讶；因为已往的迷思是：台湾女性的乳房太小，无法照出病灶；我们改正了这种迷思！为了与大家共享珍贵资源，我们对外开放接受MRI转检，头几年，每年约有1800个受检者，几乎都有阳性结果，表示少有浮滥使用之现象。

只要努力，可以做到国际水准

　　一开始，黄教授给我们的指示是，做到跟Duke一样好。渐渐地，我们发现其实有些地方，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一次，一个病人的CT检查发现肾脏皮质有一个1公分的肿瘤，因为朋友的介绍，决定到Johns Hopkins医学中心去接受治疗，回来後特地来告诉我们：美国的医生对我们的影像品质颇为称许，完全不必再做；开刀的发现也完全吻合。证明只要努力，可以做到国际水准。
　　大约在开院几年後，我逐渐觉得许多地方经验不足，需要帮忙，却乏人可问。真的要感谢中国的「两颗飞弹」，把庄伯祥教授给「打」回来；其後蔡哲雄医师、蔡继志顾问、陈哲雄医师、王金龙医师等几位教授的加入，让我们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自己教自己，也才能成长

　　初期，我们自己还没有胸腔外科医师，有一些病人需要切片证实，如果支气管镜检失败，只有转出去检查；经过讨论，决定试试文献上提到的「影像引导的切片检查」，由於当时我们也没有萤光摄影机，只有试着使用CT来执行。为了确保病人安全，我请来在荣总服务的陈名圣医师帮忙；1991年第一例的成功，就是我们边做边讨论的状况下完成的。
  此後一个月一例，逐渐成为一周一例，2000年起，虽然已有胸腔外科医师，仍然每天都有，2005年以後更增加到每年400例；除了脑部之外，几乎全身各部位的病灶都可以做。所以，除了书本、病人和老师可以教我们以外，我们其实可以自己开发、创新，自己教自己，也才能成长。

晨会，成长的秘密花园

　　 晨会，是我个人成长的秘密花园。犹太人有一句谚语：一般人，由自己的错误中学习，聪明人，由别人的错误学习。有什麽比用心听别人的经验、心得，内化为自己的能力，更省事的？过去25年，从同事们学到的事，实在不胜枚举。
　　 M&M / PIC, 是许多同事最头痛的事，但是错误为什麽会发生？如果能够诚实面对自己，找到避免再错的方式才是王道；不但问题获得解决，也有疗癒的效果！这也是「为了未来而记忆」的另外一个理由、注解。

印象最深刻；成立发烧筛检站

　　最近EBOLA病毒肆虐，非洲人人自危，让我们想起SARS事件：2003/4/24 SARS於台北市立和平医院爆发，全国医疗系统进入紧急状态；放诊科因为发烧筛检站的设立，由二线单位变成前线的尖兵！光是要进出发烧筛检站的着装与卸装就各需45分钟，只要任何ㄧ位同仁有疑似感染的迹象，至少得隔离相关的三位同事；那时放诊科全部也只有60多位，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幸运的是大家同舟共济，兢业以赴，才能在四个月之後，全身而退。在这段期间，我们所有相关主管每天交换一次意见，随时保持警觉，也立即将正确讯息转知同事；8/31卫生署宣布解除警报，我集合全体，向大家表达慰问与感谢之意。这是25年间，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任务。

当老师也得学习

　　7年前，卸下主任的职务，专心投入医学生的教育，我觉得这是对於未来更重要的工作。几年下来才稍感得心应手，最深的感触是当老师也得学习！教学真的是能够相互成长。渐渐地，在王金龙医师的协助下，也扩展到住院医师与年轻主治医师（加入和信两年内）；成效也还不错。在和信，每一位医学工作者都得来不易，没有放弃的奢侈！虽然我也理解，钟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强也；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是事实啊！」

用心聆听，用心在对的地方

　　黄教授写过好几本书，最重要的核心内容是：用心聆听，用心在对的地方。
　　用心於对的地方，常常事半功倍。例如：对於肾功能的注意，这是由1991年就开始的作法，起因於一位病人因为注射显影剂而产生肾功能下降，必须住进ICU开始的；於是检查前必须附两周内的BUN/Cr.数值成为常规，有必要的人一律给予输液让肾功能得到保护；以後就少有这样的事故再发生。至於eGFR的要求，是2009的事，我们几乎提早了15年。

「聆听」机器扫描时的声音

　　在创院最初几年，我们的洗片机是湿式的，也就是需要显影跟定影的步骤，温度变化对洗出来的片子品质影响很大，因此温度的恒定十分重要，为此，我们每部机器都有温度记录。我们曾经用这个记录、说服维修工程师，成功地找到毛病、解决问题。
　　说来真是神奇，连机器扫描时的声音，也是我们会关心的话题，往往让我们对机器的状况有更好的掌握。仪器设备是我们沈默的工作伙伴，它们也需要被照顾！

用病人惯用的语言沟通

　　用病人惯用的语言沟通(speak the same language)；印象深刻的一位80出头的女性病人，由孩子带来做MRI,看来目光迟滞，ㄧ问才知道是来自东部的原住民妇女；不会国语、只会说母语（排湾语）。她的儿子在翻译的过程中提到妈妈是部落里的公主。正想要多知道一点病史，儿子却接到一通电话，必须离开谘询室；剩下我们两人，不知所措。
　　我突然想到她的年龄应该是受过日本教育，记得父母言谈间曾经说起当时的基本教育，只要小学毕业，日语应该流利。她既是排湾族的公主，一定也有很好的日语能力。只是我的日语只有大一学过一点，根本难以启口；不过，也只有鸭子上架，努力一试！没想到，才问她哪里不舒服，如何不适？她的眼神突然一亮，流利的日文就出来了，我很认真的听，竟然能听懂八成！但是嘴巴就舌头打结了，只有比手画脚、加上画图，竟然也能凑和着用，等她儿子回来，我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很惊讶我竟然有办法讲「排湾话」，因为显然他的母亲神情不同！做完检查，她和我致谢、道别。这是一次很有趣的问诊经验，虽然满身大汗，确是十分愉快！

语言的力量：奥妙无比的工具！

　　今年的教师节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教师节贺卡。写信的人是某大学高龄者教育研究所一年级的学生，看到名字，我才想起六年前的往事....
　　自己的叙述，疑难杂症很多，包括C肝、颅内出血、阻塞、意识朦胧；我经过检查室门口看到需要人手，於是凑近去帮忙；看到他那时的情况，不由得疼惜起来，於是向在旁边束手无策的父母讲了一句：「放心！交给我们！我们会处理！」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因此燃起求胜的决心，这是由2009/1/28的贺卡里知道的。
　　他好转之後，顺利进入大学、还得到教育部的补助金，做了一个报告<我生病过程中的100个贵人>，我竟然因为这一句话，成为贵人中的一位，接受他的访问，那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不曾教过他；但是他的心意，我完全了解！我很庆幸曾经讲过这麽一句话。
　　语言是值得我们好好珍惜、使用的，它能让我们开启心扉、沟通彼此；应该好好掌握，自此以後，我经常思考如何使用精确的语言、文字。

怀念「孙逸仙时期」晨会後的咖啡时光

　　这25年间如果问有什麽是我怀念的，应该就是在「孙逸仙时期」晨会之後，大家挤在小小的咖啡室里的短暂聊天时刻，许多珍贵的典故是在那里听到的。例如：宋教授念日制高等学校的暑期作业是什麽？臣忠藏47勇士的行动（1701/12/14）如果发生在台湾，会是怎麽回事？取代的是周一、三、五的午餐会，不过或许是人多，到达时间也不一致，比较没有那种亲密互动的感觉。
　　担任医学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五年，让我认识到许多精彩、认真而且愿意互相合作的同事！这个地方真是卧虎藏龙，这是我们最珍贵的、无法被拷贝的资产。
　　现在与以往的差别在於聪明的人多了，做事不计较的人比例上少了。我想这是选择的问题，为与不为的选择，值得关注！
　　希望以上的记忆分享，能有助於大家理解过去的凤毛麟爪，让和信医院继续迈向光明的未来！最後，我想送给大家的建议（礼物）是：要有勇气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