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未歇

文 / 陈荣隆医师 (小儿肿瘤科)

　　日前，美国加州大学尔湾分校(UCI)的Dr. Marc Lerner和Dr. David两位儿科教授，在前往越南讲学途中，特别兼程来台湾做两天的参访，有幸陪两位典型美国绅士共游，就近观察到他们的医师学者风范，也让我有重温追寻「美国梦」的往日时光。
　　在去(2015)年底，一位相处二十多年的神经母细胞瘤病人小潘过世时，好久好久，脑海一片浑沌，内心竟有美国梦「梦醒了无痕、是非成败转头空」的感慨。因为她与我的「美国梦」紧密因缘牵扯，在奇蹟撑过神经母细胞瘤的严峻治疗，二十多年後，却因心肺经历超量的辐射及化疗，慢慢进行的心肺异变经不起一次急性发作，使用叶克膜一个月後不治。
　　1991年刚升等主治医师，怀抱着追寻梦想的热情，看到儿童癌症原文教科书的神经母细胞瘤章节作者Dr. Seeger教授，初次认识大名。父母要我介绍此病世界一流的医师，我指明了Dr. Seeger，我忘不了当父母把越洋电话交给我，我听到当时在洛杉矶儿童医院的Dr. Seeger声音时的震撼感。这是第一次见识到美国教授级医师对越洋病人钜细靡遗的关注，以及对後辈异国医师不厌其烦的指导。
　　隔年(1992年) Dr. Seeger有一次到日本演讲时，还特别与我联络，我趁机邀他顺道台北一游。一样的北台湾优质景点，一样的台湾美食，也一样让初次认识台湾的美国绅士惊艳台湾。
　　那几日相谈甚欢，Dr. Seeger知道我计画赴美进修，想学习当时正起步的基因治疗，他邀我到他实验室，我则因为已跟在美国Bethesda NIH实验室的教授讲好要过去而婉拒。
　　我的「美国」梦并不顺遂，一波三折的延宕，一直到1994年才得以成行，而原在Bethesda NIH的美国教授也转职到在加拿大Edmonton的亚伯特大学。由於他们也刚成立实验室，我第一个计划是基因改造活爱滋病毒。简单而言，先去除它的致病性，再加强它的免疫激发性。於是，我成天与活爱滋病毒为伍，当时太太很反对，我安慰她当我练就一身功夫回去，可以造福台湾病人。刚去时正值加拿大夏天，昼长夜短，我一睡醒就到实验室，直至天色转黄昏(约晚上十点)才返宿舍。
　　藉着教授的指导，去除nef(致病基因)加上B7-1及B7-2 (免疫激发基因)的活爱滋病毒居然短时间制造成功，但当时同实验室的加拿大博士生Debbie就屡屡警告我多加小心，因为我操作的实验空间尚未通过所谓的P4等级认证，要我拒绝进行所谓活爱滋病毒操作的，然而成就基因治疗的梦想，压下了担忧的阴影。
　　接下来，教授要我进行含辐射的Cr标记实验，却惹来高度重视辐射污染的加拿大人Debbie的紧张。记得那天下午，她拿着盖格侦测器，我边做实验；她边侦测我泄漏的环境辐射值，听着侦测器发出的似警笛声响，Debbie的碎碎念，我强忍着夺眶欲出的委屈眼泪，匆匆结束实验，提早回到宿舍与老婆商量，决定离开这里了。
　　我马上跟Dr. Seeger联络，他很热情的欢迎我，很快帮我办妥签证，我把刚新买的家具(包括不忍太太零下十度的低温还要出去洗衣服而买的全新洗衣机)，送给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较穷学生们。我们一家人开车长征，从积雪盈尺(零下二十度)的Edmonton，开到终年阳光普照的Los Angeles。
　　於是Dr. Seeger成为我到美国时的导师，在他的指导下我提出基因工程建造神经母细胞瘤疫苗的计画，1995年获得洛杉矶儿童医院career development fellowship award，其实成果还算丰硕：1996年在美国癌症研究学会(American Association Cancer Research, AACR)年会发表神经母细胞瘤肿瘤抗原基因表达分布，获旅行奖 (Travel Award)； 1997年同样在AACR年会发表调控神经母细胞瘤免疫激发，获青年研究者奖 (Young Investigator Award)。
　　1997年回国後，前数年仍然与Dr. Seeger密切合作，曾经奋力要把「美国梦」带回台湾发挥到极致。春秋鼎盛时，同时兼了干细胞研究中心、医学中心儿科部、骨髓移植病房三大主任，全台湾巡回演讲、医学院教学、基础及临床转译研究、接收全国转来的困难医疗等。
　　忙、盲、茫，我感觉像「变蝇人」电影的主角进行所谓台美基因复合，却如电影中复合的蝇与人，从精力充沛却逐渐变形崩盘，果然最终一事无成，辗转寻梦却难圆，有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感觉，就渐渐没再连络昔日恩师了。
　　两天陪伴Dr. Marc Lerner和Dr. David的行程，突然使我怀念起过往时光，之後，我又去了淡水，火红夕阳依傍观音山的美景依旧，想到杨慎<临江仙>的词。是的，青山依旧在，美国梦未歇。
　　转念一想，和信医院不正是将美国梦移植体现於台湾的进行式吗？是不是该放下悲情、带着豁达，回去看看年迈的美国贵人Dr. Seeger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