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可能住到加护病房!
访加护病房刘育鑫护理师
每个人都有可能住到加护病房,在某个阶段、过程,包括我们自己也有可能最後结局也是住在加护病房,然後没有意识、昏迷的状况,到那时候,你希望自己被怎麽样对待,你就应该这样对待眼前的病人。和信医院加护病房的护理师都是这样的心情跟病人相处……
文 / 郑春鸿 (文教暨公共事务部主任)
郑春鸿主任(文教暨公共事务部):到加护病房的病人,况都不是很好,他意志、意识也可能不太清楚,面对像这样的病人,而且他的家人也没有在旁边,只特定的时间点他们才会进去,加护病房都怎麽更周到地为他服务?
刘育鑫护理师(加护病房):我们平常就是把加护病房的病人当作是清醒的病人在照顾,就算他们是昏迷、插管的。几乎每个加护病房护理师都「很爱讲话」,进去病房就会说:「伯伯我要帮你翻身罗」;「先翻左边、翻右边」;「要灌牛奶了哦!」我们都会跟病人讲,其实再忙碌就是进去要动他,就是帮他翻身也好。我们做照顾之前都会跟病人讲话,几乎每一位护理师都习惯这样对待病人。
每个人都有可能住到加护病房
郑春鸿主任:对一个完全没有意识的人,你们会把他当做是清醒的人照顾?这令人很感动。
刘育鑫护理师: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住到加护病房,在某个阶段、过程,包括我们自己也有可能最後结局是住在加护病房,然後没有意识、昏迷的状况,到那时候,你希望自己被怎麽样对待,你就应该这样对待眼前的病人。和信医院加护病房的护理师都是这样的心情跟病人相处,即使他们没有意识或在昏迷的状态。
我们确知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郑春鸿主任:你是被教育要这样做,还是你觉得这是和信医院特有的文化?
刘育鑫护理师:我觉得是和信医院的文化,因为我自己以前也待过其他医院的加护病房RCC(呼吸照护加护病房),那里很多都是俗称植物人的病人,他们需要呼吸器的,但是在那儿就没有这种会「跟病人讲话」的文化。这应该算是和信医院特有的文化,因为有些学妹进来的时候,也说加护病房里面的氛围是跟外面不太一样。
郑春鸿主任:当你对病人这样讲话的时候,你觉得那些没有意识的病人知道吗?有人说听觉是最慢消失的,会不会这样?
刘育鑫护理师:我不晓得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当作他们知道,我们自己知道,这样就可以了。
郑春鸿主任:的确。不管他们知不知道,重要是你知道。
刘育鑫护理师:这是家属的心态,最近有个伯伯,他算是後来有昏迷的状态,那家属进来也是会帮他按摩呀、说话呀,虽然伯伯没什麽反应,或者有时候他可能脚稍微动一下,就觉得好像有反应,我们没办法真的去揣测说病人到底知不知道,至少我们活着的人、有反应的人知道我们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连病人的名字都记不住,工作就失去意义
郑春鸿主任:医院有这麽多科,你为什麽会选加护病房?
刘育鑫护理师:我从毕业以来,就一直要走加护病房。尤其,在和信医院加护病房一个护理师只要照顾2个病人,你就可以花比较长,比较有品质的时间照顾他们;以前我在其他医院在病房工作,一个人大概要照顾10个病人,连他的名字你都记不住,工作就变得很没意义,机器人也可以做呀!
都在病人视线范围看得到的地方
郑春鸿主任:本院加护病房一位护理师只照顾2个病人,这是很深度的照顾喔!你能不能形容一下你们的照顾和在内科、外科护理师的照顾,有什麽特别要注意的地方?
刘育鑫护理师:加护病房的病人,病情算是危急一点,他们需要24小时监测除了他的生命徵象之外,也要监测尿量、进食量、水份的摄取会不会过多、过少。除了生理上面的照顾以外,心理上面的照顾,我们也有接触到,比如平常在帮病人灌牛奶,你就会跟他聊天,有些病人是有意识的。有时候我们就会感觉到病人怎麽看起来就闷闷不乐,我们就会跟他聊天,大部份时间我们对病人的照顾跟病房比起来有没有太大的差别,如果有,那应该是我们都在病人视线范围看得到我们的地方,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我们仍然没办法治癒死亡……
郑春鸿主任:你在和信医院加护病房工作七年来谈几个你印象比较深刻的故事。
刘育鑫护理师:有个病人我一直忘不掉,他是白血病的病人。他做干细胞移植在六南,那时候刚好派去六南见习干细胞移植护理,正好照顾他。病人长得很可爱,40几岁,笑起来就很像蜡笔小新,因为他眉毛很粗,头发光光的,非常正向的一个人,他觉得他一定可以战胜他的疾病。
隔了很久很久,有一天又看了他,觉得他很面熟,因为他名字很特殊,看到名字才知道原来是之前照顾过的那个病人。他来急诊的时候,看起来病很重,走路一拐一拐地进来,进加护病房以後就没有再出来了。他最後要走的时候,他太太很难过,因为他们还很年轻,太太就问我说,为什麽他先生努力那麽久还是会走?一直问我为什麽?为什麽?那时候我自己觉得没有办法回答她,整个病房就很尴尬,气氛就很凝结在那边,我们俩个就站在床边就看着蜡笔小新,就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我觉得那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没有办法抹去,好像医生、护士你再怎麽厉害,你都没有办法去治癒死亡这件事情,蜡笔小新躺在那边面对死亡这件事情,对他或对家属或对我们自己护士跟医院还有什麽意义在?如果我们没办法治癒死亡这件事情。
後来自己就去读了生死学的书,有没有找到答案,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只是说我们当然不可能会治癒死亡,有些病人在面对死亡之前,能够显现出他觉得自己心满意足;有些病人就没有办法。要怎样能够达到生命的无憾与完整,我自己也在学习、思考,从面对蜡笔小新开始,慢慢慢慢走到现在。
家属可放心把病人交到我们手上
郑春鸿主任:我想你在加护病房送过了不少病人,你可不可以用你所见,给正在加护病房外面等待,他的亲人正很危急的这些家属一些建议,家属能做些什麽准备,以什麽心情来面对。
刘育鑫护理师:在最後阶段有家人陪伴是很重要的,家人一定会难过,哭也没有关系,但是陪伴要持久、要平静,不是呼天抢地。病人很平静的就走了,我觉得那是最好的离开。我可以了解家属在外面看不到病人一定很着急,不晓得病人在里面是怎样被对待,有没有被照顾好,这都可以理解,24小时,我们有时候特殊情况就会对特定的家属开放。
有时候病人在急性期病重,也需要住在加护病房,这时加护病房就很像中途站,可以让家属能够有个喘息的机会,照护都交到我们手上,我要告诉在外面很着急的家属,你们们可以放心把病人交到我们手上,加护病房的病人真的被我们照顾得很不错的,但家属持续地陪伴还是最重要的事情。
家属还是决定插管拚一线希望……
郑春鸿主任:你最不想看到的「告别」是怎样的情况?
刘育鑫护理师:有个阿嬷年纪八、九十岁了,的癌症加上肺炎,要到插管的地步。医生已经跟家属讲过阿嬷的状况,插管的危险、病情的风险、存活率都会解说了,家属还是决定插管,要拚一线希望,10%也要拚, 10几位家属围在病房里面,还有两位师姐也在里面。阿嬷很喘,脸上虽不是太痛苦,但就是喘。当时我在现场,因为阿妈一插管下去,就听不到了,或没办法再表达,所以我试着跟家属说,你们有什麽话赶快跟阿妈说一说,不然到时候时间就来不及了,有些家属就跟她讲很爱阿嬷,场面有些混乱,师姐就叫家属不要哭、不可以哭,不然阿嬷会失去意志,就没有办法再继续对抗病魔之类的。反正後来就插了管,阿嬷不到几个小时就走了。我觉得插管是不需要的,但谁也没必要再去谴责说早知道那时候不要插管就好了,那个决定很难,但是病人这样子的走法,不是那麽平和。
大体护理时我们还是习惯跟病人讲话
郑春鸿主任:做大体护理这样的事情,对你有什麽特别的意义?一般人会怕,这也是满特别的一个工作,对一个人一生最後一程的服务,你有什麽心得?
刘育鑫护理师:我们一生中有多少次可以帮别人洗澡呢?因为病人过世,你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你洗澡,但是最後一程,就是你,有这份荣幸帮他弄得乾乾净净的,帮他穿衣服。有时候也很奇怪,他已经过世了,身体会比较僵硬一点,我们的习惯还是会跟病人讲话,你的手要放软一点,这样衣服比较好穿,有时候他们就会比较软,就会让我们比较好穿,就是还满奇特的地方。所以能够做这件事情,也不会特别觉得很感伤,心情还满平静也觉得还满美好的一件事。
郑春鸿主任:你家人知不知道你要对一个人做这麽重要的事情?
刘育鑫护理师:妈妈知道,她只觉得轮三班太累。
学会珍惜身边已经拥有的
郑春鸿主任:对很多跟你一样是护理人员的人,有的他可能一辈子做护理人员、护理师,他也没看过一个人过世,如果像你这样惯看生死,你觉得对你的人生有什麽影响?
刘育鑫护理师:我的体会是在生命里的每一课,做什麽事都要对得起自己,抱着比较满足的心情,即使你可能不是大富大贵,其实很珍惜你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很宝贵的,因为到了死亡的时候那一刻,就没有不见、没有了,学会珍惜身边已经拥有的,像亲情、爱情,人就变得比较容易满足。
成就感有时候是在於陪伴的过程
郑春鸿主任:有些护理师做的事情有时候是有效的,可以帮病人出院了,你们似乎在这方面的「成就感」可能没有他们那麽多,有的病人就是没有办法出去,你怎麽样定义你现在做的工作,意义到底在哪里?
刘育鑫护理师:我觉得重点不在结果,病人痊癒或最後他死亡,最点是在过程,或许病人疼痛到了10分,没办法降下来,但是他感受的那个10分,因为我们的介入,可能变成六、七分,这也算成就感。所以成就感就不一定只在结果,不一定只在於他病好了;而成就感有时候是在於陪伴的过程,因为我们在旁边关心他或陪伴他。
每一刻都要好好去活你的生命
郑春鸿主任:癌症病人到最後一刻通常都是怎麽样告别的,有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跟一般病人比较的话?
刘育鑫护理师:和其他疾病的病人相较,我相信大部份癌症病人都知道其实自己离死亡比较近一点(有准备),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真的有充分的准备就不一定了,最大差别就是这里。
郑春鸿主任:有没有遇到看过很舍不得死的人吗?
刘育鑫护理师:人生艰难惟一死,我想每个人都舍不得死,但人走到那一步,比如已经是肺炎了,插了管当然会上一些镇静药,到那个时候,也没办法去表达到底舍不舍得死了。但也有比较年纪大一点点,可能病拖了很久,他们有时候就会表达说,都已经病那麽久了,为什麽不让他就这样走了。有一位病人,他第一次开刀是脑转移,他还满健谈的,他说他不怕死亡,如果说些以後死的话,遗体要怎麽处理之类的。我本来以为他脑转移很小颗,手术拿掉就可以了,就可以继续他的生活,我不会在医院再看到他,後来却又在急诊遇到他。
他是因为脑转移又复发,整个精神状态不是正常的状态,有点燥症的感觉,一直讲话,话都没办法连贯起来,你也不太清楚他到底在讲什麽,可是我走进去,他就看着我的识别证就说:
「育鑫嘛!我记得你呀!」
当下我就吓一跳:「你怎麽记得我?」
「你就是加护病房之前照顾过我的护士啊!」但就那麽一短暂,我觉得他的意识就回到了现在,但是突然他说话又开始不连贯。
有时候跟意识比较不清楚的病人讲话,有时候他又需要有人回应,你就站在那边陪他聊天;而有些人可能就觉得他意识已经那麽燥了,你跟他讲什麽话,其实都没有意义,可是我觉得那是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可是对他来说或许有意义,所以我还是花了些时间跟他谈。
从他身上我觉得那种感觉又更深刻,就是你好像真的没办法去推断、凭断说说你下一刻会发生什麽事情,或是明年的今天我会是怎麽样,所以又回到每一刻都要好好去活你的生命,这是我在加护病房工作的启发。
胡涵婷医师和万玉生护理师……
郑春鸿主任:在加护病房你见到感人的病医之间的互动跟我们分享。
刘育鑫护理师:我印象还满深刻是胡涵婷医师。我第一次看到一个医生到加护病房旁边,病人前面,握着病人的手,他也没有跟他讲太多。很多医生都很习惯就讲一些医学术语,或讲话很快什麽,就是要解释病情,可是胡医师不是。她在那边有点不像医生,有点像谘商师的感觉,她在旁边安慰他,鼓励他,让他好好在那边休养,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医生这麽做,还握着病人的手,这很特别。大部分医生,节奏都很快,我好像很少遇到很慢的医师,就除了胡医师以外,给病人感受一定很不一样。
同事我觉得很不错是万玉生,他是我们加护病房的护理师,他有种僻好,他要病人就是看起来舒舒服服整整齐齐,跟他上班,你几乎不能忍受他那种很慢的速度,因为他会在病人旁边待很久,他就是要病人看起来整整齐齐、舒舒服服,我们很多人洗澡(帮病人),大概10分钟,最多20分钟洗完,但是他不是,有时候他会帮病人去脚皮之类的,一定要看起来很整齐,我觉得他也很特别,也让我觉得满感动的。
郑春鸿主任:你觉得和信医院的加护病房,和外院有什麽不一样?
刘育鑫护理师:不管病人意识清楚还是不清楚,你做任何事情以前,一定会先跟病人说,这件事情跟外院不太一样。我觉得每个护理人员,只要热衷於护理的话,他们都可以创造出一个满优良的护理品质。有热忱、用心做,品质就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