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观台湾癌症与治疗

[最後编写日期:2014/09/03]

文 / 胡涵婷医师 (血液与肿瘤内科)

  人说沧海桑田,道出人事变迁的惆怅和无奈。然而,习性使然,我们也常常察觉不出生命面貌一天一天,一周一周,一月一月,甚至一年一年的变化。就在不经意时,愕然发现世事的容颜已不复变认,令人徒生伤怀。
  我常常看到跟我同年龄的病人,或是一、二十年未谋面的同学、朋友,才赫然惊觉自己可能也是那麽「苍老」了。我不禁反省,为什麽我每天上班前梳整仪容时,总视而不见自己眉梢嘴角的皱纹,或鬓角的白发,而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呢?当我怀着羞愧,仔细检视镜子里的面貌时,镜子没有藏拙或说谎,每一丝皱纹,每一根白发都在那里,只怕我自己不愿指认。
  台湾癌症和癌症治疗面貌,在我去国近二十年的时间内,变化得令我几乎无法辨认。我回到台湾的这三个半月,我经常错愕不解地问,为什麽我们的大肠直肠癌增加的这麽多,这麽快?为什麽我们的年轻妇女乳癌机率这麽高?为什麽我们无抽菸史的女性罹患肺癌的远比欧美国家多?为什麽我们的外科医生在给癌症病人做化学治疗?为什麽我们健保给付标准及范围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通常我得到的答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事情就是这样了。好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就像我视而不见自己的皱纹和白发一般。
  一个去国多年的人如我,是有个鲜明眼见(fresh look)的优势。我对台湾的印象还纯洁美好地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光景;那就是多数妇女仍天天下厨做饭,过着以今天台湾人的说法,是「机能」不好的生活型态。我怀念下班後,在台中荣总员工宿舍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果菜鱼肉市场捡选时鲜,回家做晚餐。後来,我们不住宿舍了,西屯路上的黄昏市场或超级市场,是我和当时才五、六岁的两个女儿喜欢逛的地方。我把对自己小时候,带便当上学的唯美印象,延伸到我的孩子身上;每天喜孜孜的给他们准备包藏母爱的饭盒。
  几年前,每次从美国返台探亲,总是惊讶於台湾美食的精益求精,及无处不在。被亲友待如上宾,餐餐上馆子,尽尝美食,好像也理所当然;回到美国总是回味好久。我初搬回台湾,要找定居之处时,从房屋仲介,到亲朋好友,都异口同声的说,找房子要找「生活机能」好的地方;那就是出门的几步之遥就有得吃(我皱皱眉),或走路可以到捷运站(非常赞同)。我回台湾实在是想回归梭罗(Henry Thoreau)瓦楞湖(Walden Pond)滨一般的过日子,生活机能太好,似乎是事与愿违。当有一天,我回到阳明医学院山脚下的石牌,昔日安静、稀少但足以满足需求的几家小店,已经湮没在满坑满谷的时尚店、餐饮店,和磨肩接踵的小吃摊里。我那天惦记着想要买一包面粉,为好不容易找着买到的一盆迷迭香(rosemary)配齐其他材料,做我最喜欢的迷迭香饼乾。我空手而回,第一次对我的生活机能不好的第二故乡-美国,有说不出的思念。我想杂货店,果菜摊,鱼肉市场大概是逐渐乏人问津,反而直销到餐厅,或小吃摊了。想自己买菜做饭,似乎还真费周张。
  台湾的外食风气及趋势,与美国近年来的饮食觉醒,正好是背道而驰的。美国对饮食与健康,以及食物来源与环保,有很多的反省与重新出发。从肥胖与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到癌症的相关,社会大众一再被告知,肥胖将迅速超越抽菸,成为第一位致病死因。肥胖的问题在比较贫穷的黑人,尤为严重。第一夫人蜜雪儿欧巴马把白宫花园辟成菜园,鼓励民众多吃蔬果,并且经常参与鼓励学童运动的公益活动。纽约前市长Michael Bloomberg禁止餐饮业贩售超级杯甜品饮料。各乡镇不停崛起的自给自足的有机农场,电视频道愈来愈多的烹饪节目,及因着环保意识觉醒而与日俱增的素食人口(牧场牛群的排泄物及长途运送食物的大货柜车,是大气层里二氧化碳及地球暖化的主要原因之一),是见证着这个默默的、确也如火如荼展开的饮食觉醒运动。
  反观现在的台湾,有点在重蹈美国过去的错误。吃东西比便宜又多,不太去质疑为什麽这麽便宜、这麽多?有健康或营养的价值吗?大杯大杯的饮品,少糖去冰就可以一杯一杯的灌吗?酷热的夏天,街头的小吃摊是怎麽办到不让食物因高温而馊坏的?过去以青菜为主,鱼、肉只是塞塞牙缝的饮食习惯,已经倒转成餐餐大鱼大肉,蔬菜反而减少了许多。
  我二十年前离开台湾时,我们没有很多大肠直肠癌,或年轻女性的乳癌,或不抽菸女性的肺癌。我总是很骄傲的跟我的美国病人说,台湾人蔬果吃得多,肉吃得少,所以大肠直肠癌比西方国家少很多。我以前一直以为乳癌的肇因,基因多於环境因素,看来我也是错了。至於不抽菸得肺癌的女性真的是与炒菜的油烟有关吗?我们的母亲、祖母在没有排油烟机的年代,比我们更常炒菜,却很少有肺癌。台湾的人种不像美国受到大量移民的改变,基因与癌症是美国特有的流行病学。台湾的癌症面貌,只有以生活型态的变迁能解释。只是我们能不能正视镜中的容颜,去仔细指认我们的每一丝皱纹,每一根白发?
  今天在医院,碰到一小群可能是来探病的访客,问我医院里卖水果礼盒的地方在哪里?我说和信医院没有卖水果礼盒的地方,只有门口的7-11或医疗器材行也许有一些营养品。他们似乎很惊讶,这样地被我们医院“不方便化(inconvenienced)”!我忍不住对他们说,和信医院没有商店街,是我们的骄傲。
  我的同学在其他超级医学中心工作,开玩笑的介绍他们人群熙攘的小吃街、商店街,说是这些商家的收入,免了医院经营破产的危机。为什麽我们的健保体系可以在美国国会做证高民众满意度,一级的医学中心、教学医院却沦於卖担担面才能度小月维生?
  我们的健保问题有更多的白发,更多的皱纹,只是我们有没有够多的真正爱台湾的人,包括政府官员,医界及社会大众,愿意面对及指认(confront and own up)这些白发和皱纹?或是我们只是无可救药的,雾里看花,粉饰太平,看不见自己老朽腐蚀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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