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还有一半,要不要给他?

[最後编写日期:2013/10/28]

和信医院骨髓移植2床扩建成8床

文/ 郑春鸿 (文教暨公共事务部主任)

医院「趋吉避凶」,重症病人先被牺牲

郑春鸿主任(文教暨公共事务部):您怎麽看台湾的全民健保?
 

陈荣隆医师(小儿血液肿瘤科):台湾全民健保对很多弱势还是有帮助的,但是它慢慢也在改变医疗的体系。这些变化很可能会让医疗的优秀人才转向,每一个医师面对这个制度面一定是「趋吉避凶」,这是必然的。问题已经出现了,医界10大皆空、5大皆空已经很严重。
  台湾健保能维持到现在,我觉得整个医护体系的死守有关,我想他们功劳最大,但其实很多的不公平,已经在这些人身上,压力越来越重。我觉得和信很好的地方在有黄达夫院长一个「大肩膀」扛着,这个大肩膀他知道、理解,也知道重病的会碰到的一些问题,他也知道当走到「趋吉避凶」的话,最先被牺牲掉的就是看重病的人,最後就变成踢皮球。

大部分病人没被告知还有「拼」的机会

  事实上,重病病人被踢皮球这个现象已经很普遍,还有,很多病是可以一拚的,变成没得拚了。譬如说一个很凶险的病,它可能40%会医好;有30%会因为这个治疗毒性发生不测;但是只有30%因为这个病不治。你如果采取一个很保险的作法,也没有人会因为治疗而发生状况,但是90%的情况就是这个病慢慢慢慢把病人拖垮,那麽,医院会建议病人选择哪一条路呢?现在普遍的现象是没有给你选择的机会,在外面他如果不提供你这个机会,你就是走90%的路,也就是疾病慢慢演进到不行的程度,你是因为疾病走掉的。但是你本来可能有一个机会去拚,有可能会拚过,像类似这种情况,到最後就是自然而然,大部份的都没有告知你还有这个机会。
  像骨髓移植、像我们刚讲的小孩子,他血癌早期复发,不做移植可能10%的机会会好,但是80%~90%的机会癌细胞又会再跑出来,慢慢他的生命就走完了,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平均中数可能会比做移植万一发生不幸的风险久一点,但是他後面的生活品质一样不好,癌细胞慢慢全身扩散。

帮助还有机会活过来的人

  但是和信医院会告知他,让他有选择的机会,因为他40%、50%有可能好,就变成一个健康的小孩。如果没有告诉他这个机会,早期复发大部份癌细胞慢慢就会恢复跑回来,病人整个器官就慢慢坏掉了,这就是现在台湾健保体制下去的结果,而所有大部份的医护人员,就会走比较保守的路,就没有再给病人提供这个机会,因为你想多做,医院整个团队合作系统又不好,你又弄得很累,整个资源体系又不好,这个病人有30%的机会发生很快的毒性,而且还是跟你治疗的一些相关的,你运气不好还挨告,所以大部份人就不会去选那一条。
  其实我决定来和信就是希望帮助一些还有机会活过来的人,尤其是小孩子。现在病人家属有很多自己会去思考各个治疗面向,像前述这个病人,他妈妈就是一个护理师,他非常了解走这一条路、走那一条路,会碰到的不同情况,当人家决定是要做骨髓移植,我们能够叫他你走这一条就好了吗?你会让小孩子自然慢慢走掉,只因为这条路对我们比较轻松吗?

他的机会还有一半,要不要给他?

  回过头来看看另外一个小孩子,也来我们医院回诊了,他2003年做移植的,也是早期复发骨髓、中枢神经系统,那时候他听力不好、抽筋、癫癎,整个消化道破破烂烂的,外院还曾经一度说要开刀,切掉他大半的肠子,使他变成短肠症。可是他拚了移植,他也成功了,9年了,现在也17、18岁,回来看我,我们当然是还要追踪,他现在当然要戴助听器,讲话有点不清楚,他学校的成绩明显比他弟弟差一点,但是基本上他还是一个有功能的人,他到社会上还是可以做事,你说那时候要给他放弃掉吗?
  当时这位病人风险很高,他可能移植的过程发生很厉害的感染,控制不住他就提早走,移植的过程,你看他神经系统还有很多器官系统在之前的治疗已经伤害过了,移植再来一个轰炸,他的很多器官可能承受不了毒性,他就躲不过,他是非亲属移植,他排斥的机会可能很大,所以他要经过很多困难,不过还是有机会,他的机会还有一半,要不要给他?

详尽告知解释病情越来越难

  我们医疗人员理应要把这个资讯很详细的提供给病家,让家属讨论过再去做选择。但老实说,现在外面的系统要做这样的解释和病情告知越来越难,因为大家都很忙,之前我很多都是自己在跟家属解释,因为整个系统已经缩编,譬如说有一个专门协调骨髓移植的人员,後来他也裁撤掉,之前在外院,我一个人在做移植,一年最多做12位病人左右,每个月一个,对医院来说是不敷成本的,移植本身就没有赚钱,为了这个,医院要多养人吗?医院不要,所以到最後就变成你必需要每一个、每一个步骤要去盯得很紧,要不然哪一个就很容易漏掉。
  到和信医院之後,我觉得轻松好多,因为解释很重要,譬如说妈妈很清楚,但爸爸可能不太清楚,爸爸是一个警察,他在南部,大家工作也很忙,他也没时间过来,只能假日过来。我们的社工约好假日,跟妈妈、爸爸、小孩子还有护理长,在假日跟家属会谈,说明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连外行的人他都听得很清楚,他签的名字是经过很审慎的思考过而签的,对我来讲,也是一个很好的把握。之前我也这麽做,但做到最後,难免不周全,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做,也不一定联络到所有的家属。抑或是家属有时候很多,有些情况是你会碰到最有决断力的家属一直都没有出现,旁边在照顾的家属,他可能不是一个最主要的决定人,有时候就会出问题,我想整个团队气氛,以病人为中心的这个默契,使和信医院和他院差别很大。

一个女孩使我坚持走这条路

陈荣隆医师:我一直不愿意放弃走骨髓移植这条路,我会走到血液科也是因为当住院医师时遇到组织球疾病的病人,因没有机会透过正确治疗而获得重生,其实重症重生的过程很辛苦,以现在还在医院住院已经10岁的小病童为例,发病时4岁。她是转移性的神经母细胞瘤,从肚子里长出侵犯性很高的肿瘤,把旁边的大血管包进去,重要的脏器都被穿透无法手术,到处转移後跑到骨髓,无法造血,也转移到骨头。
  病人当时因为抽筋、头痛、呕吐被认为是脑瘤,做完手术才发现是转移的神经母细胞瘤。
  当时医生说这个病没有机会,但我们已经开始以移植方式在治疗此类病人,移植只是治疗的一个部分,用3倍於传统化疗的化疗剂量,杀癌细胞的能力会增加千倍。但对正常的人体细胞也是3倍的杀伤力,尤其会影响造血功能,所以需要进行骨髓移植。
  这种疗程把原本无法治疗的病转变成有机会治好的,对於一个小女生来说,一般认为机会不大,所以一开始她是放弃治疗,但开完脑瘤手术後在家里两个月里,肿瘤越长越大,越来越疼痛实在是无法忍受,来的时候脑部肿瘤长得跟开刀前一样大,压迫到脸部神经因此只好回诊进行治疗,治疗流程从化疗>手术取出腹部肿瘤>骨髓移植>局部放射性治疗>微量肿瘤治疗,後来虽然神经母细胞瘤治癒了没有再复发,但两年後却转变成血癌。
  因为治疗过程有许多致癌因子,虽然大多数不会如此,但她还是发生,因此他又进行第二次治疗,这次采用脐带血治疗,治疗状况虽然艰辛,在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但她也度过了。
  从2008年到现在,她从第二次移植到现在快过了4年,但最近却还要回诊住院,是因为他有关节炎,并不是因为血癌复发,也不是原本的肿瘤。而是一种免疫疾病就像是我们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她也需透过免疫治疗,但是他身上的神经母细胞瘤不见了,血癌也不见了。外观看起来也还好,行动上有一些关节炎的关系外,给人感觉就非常好。

100%死亡的病,变成2/3可以救活

  我在台大当住院医师时,因组织学的疾病研究,总觉得很有兴趣才走到血液科,然後升主治医师都是因为这个领域。组织学疾病病人,那时候来一个死一个,而且时间很快。
  我们发现这个病在西方国家很少,几乎是没有。或者是很类似但与我们不同,虽然西方国家也有组织球嗜血症但大多是由於先天的基因缺陷,而我们的组织球噬血症先天基因大都没有缺陷,但是她引发组织球失调的情况一模一样。
  我那时研究很久。做了免疫治疗、做病毒治疗,後来才知道那是由於EB病毒引起的,EB病毒虽然西方国家也有,但他们感染模式不同,因此我们研究了病理的机转才慢慢清楚,早期癌症医师说是癌症、免疫老师说是免疫失调、感染老师说她是感染,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组织球活化现象,然後引起多重器官衰竭,很奇怪的感染然後死亡。本来一个很健康的小孩突然就死掉了,从那时开始就发展免疫治疗,透过研究病状的转移来发展的治疗,从百分百死亡的病,变成三分之二可以救活,但还有三分之一不行,就必须透过骨髓移植。

没来和信,我可能变成PF世界的人

  最近有个病人,也是移植後大概六年,这可能是组织球全国第一例脐带血移植成功的案例,如果当年他没做脐带血移植,他也可能多重器官衰竭而死亡,如果你有看到最後一个时间点,甚至做遗体解剖的就会看到,在显微镜下这些图片色彩很漂亮,可是实体外观整个脸身体都变黄,肝脾肿使一个肚子肿的很大,最後那个时间点大家看了都不忍。
  但现在大多数的病人只要不要太晚来,大部分都可以得救。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可以获得非常大的成就感。我那时候台大送出国的时候,有个组织球的病人跑去送飞机还拉布条感谢我,这些都让我觉得不想离开这个领域,我从奇美医院离开本来想回台大,那时候听说新竹那边要成立癌症中心,但是到後来又说暂时不要。因此我赶快来找院长,也很谢谢院长,其实以我的年纪来讲,我老实说我也没把握院长能接受我,因为院长也希望说能够从年轻医师培养起来,对和信医院理念很清楚的人,那时候我跟吴茂青医师认识拜托他,其实我是抱着一丝希望,但也觉得会失败,我很谢谢院长深深考虑後愿意接受我,我觉得这个环境很适合我,我不希望就这样离开这个领域。
  我如果没有来和信医院,我可能变成PF世界的人,可能是大部分做一般的儿科工作,无法做更深入的工作。和信医院这个地方比我想像的好很多。

和信骨髓移植2床扩建成8床

郑春鸿主任:骨髓移植没有利润,如果我们继续坚持下去,未来有一天当全国所有需要骨髓移植的病人都来到和信医院治疗,我们有办法负荷吗?

陈荣隆医师:希望能够达到这个境界。我宁愿相信院长的眼光,我认为和信医院的骨髓移植基础将来做一定会做得更好,骨髓移植在现在的健保制度之下,到底有没有赚,我其实没有在算这些,但是感觉上,你发现你周遭的医院本来争取来的骨髓移植的医院,一个一个裁撤掉,就会想是不是高层在算这些经济效益的时候发现到什麽,所以才会删删删?
  身为一名医师,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病人好起来。至於未来的发展,我觉得院长会去思考,就是说我们可以无限发展,骨髓移植的成果还会更好,不只是目前我们做的这样,骨髓移植领域还有许多好的方法,真的要做我们还是可以做,像骨类移植,或者间质干细胞的治疗等等,问题是这些经济效益上来讲,整个成本会增加很多很多,另外像亲属不合的骨髓移植,亲属很容易可以找到一半跟你合一半跟你不合的,这个在以前没办法做,现在再加上一些技术,细胞分离的技术细胞收集的技术,把它改善以後就可以做,但是细胞分离收集的技术可能整个经费提高很多,因为你要设一个很好的空间,你要有一些专业人员处理细胞,细胞的培养再做操作,这些都非常非常的昂贵,这些可能在骨髓移植的经济学一定要审慎考虑。
  我其实也有跟黄院长提过,黄院长就说暂时先一步一步来,先把传统的、有效的移植方法先做好,等稳定了再考虑再进一步,院长可能有他的眼光,在哪些要开放?哪些不开放,就像现在2床要变8床,我也觉得是跟其他地方是反其道而行,我在奇美建了2床移植病房,在慈济建6床用4床,另外2床先做其他用途,但是院长这边2床已扩建成8床,我想他是有思考过,有目标的。

和信医院每个会议我都想去参加

  实际上,很明显应该可以做骨髓移植却没有做的台湾病人比例偏高,也就是说做比较激烈的治疗跟比较保守的治疗,显示出大多数的病人是被医院建议都选择较保守的治疗。我希望我们能够做出好的成绩,很多病人原本是有机会可以选择骨髓移植这条路的都没有做,我当然相信院长的决定是对的,但是我觉得风险还是很大,困难点还是很多。
  尤其在和信医院旁边都是大型医院,我们的特色必须要做出来,必须要凸显,在本质上来讲,我觉得绝对没有问题,如果我是病人家属,我也会选择这里,实际上我有病人的家属朋友如果得了一些奇怪的癌症,如果问我的意见,我也会介绍他们到我们的医院。
  我之前常参与其他医院的会议,但後来也很少参加,原因是这些大部分跟我没有相关或是引不起我们的兴趣,但是我来和信医院,这里每个会议我都会去参加,我是看比较年轻的病人为主,但是六、七十岁的病人的病情讨论我也觉得很有兴趣,因为它整个治疗的概念都一样,因为大家都是集中在怎样对付这种恶性疾病的处理,这些其实是我们没有看过的。在年轻人没有的病,他们的处理、碰到的事情,我们一样可以借镜,我是觉得我们医院这个学习的模式是很特别的环境,可以是一个我理想中医疗制度要怎样改革的典范。

和信做的是最省钱有效的医疗

  我们医院对於重症医疗照护来说会是很有效率的地方,医院的人力、财力、经济效益都是好的,这只是自己的感觉,但我相信它是好的,很多不肖医疗可能用更少的经费去做处理应该治得好的病,拖拖拉拉;而有些病人没有必要去开刀,却硬是开下去。
  病人一来就来和信医院,不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整个做评估,前述病例,一抽血会知道脑瘤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不会无缘无故去开那个无效的刀,就整个经济效益,我想那个开刀的医生PF就拿很多,那是一个很重大的开脑瘤的开刀,但是这个对这个病人的医疗是个浪费,如果我们来算经济效益,应该是处理好这麽多人的重症所花的经费来计算,我们医院应该是属於最省钱的,比较贵的治疗不等於比较好的治疗,把非必要的钱省下来,这是台湾的医疗可以参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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