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医师的特质
文 / 胡涵婷(Holy Family Hospital 血液肿瘤科主任)
艾普斯丁先生是个退休的化学教授。他刚庆祝八十八岁生日,热爱生命,是个兰花培育专家,合唱团团员,踢踏舞班班员,嗜好拍摄记录片,拥有iPad, iPhone,总是随身带着iPad念书。四年前,他因跌倒,导致大腿骨折而住院。他的常规血液检查发现白血球偏高,後来证实他有第一期的慢性淋巴球性白血病(Chronic Lymphocytic Leukemia, CLL)。他的慢性淋巴球白血病从诊断後的半年内有明显的恶化;很幸运地,他对化学治疗的反应非常好,而且几乎没有副作用。四年後的今天,他的病仍然是在完全缓解的状态(complete remission)。
艾普斯丁先生的聪明智慧,让我很得心应手地与他沟通一些不容易解释的疾病诊断及治疗观念。记得第一次在医院里与艾普斯丁先生见面时,他因大腿骨折,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但是他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他的iPhone,查询慢性淋巴球性白血病的资料。我和艾普斯丁先生的医病关系是一个最完美的关系。艾普斯丁先生对知识的好奇,满足了我潜意识里好为人师,能尽情解答病人问题的慾望;他也称我是他最喜欢的医生。而除了医疗照顾之外,我们也分享读书心得,及对一些社会时事的看法。他总是我的一天当中的最後一个门诊病人。一开始,这样的安排是偶然的。後来,我特别喜欢这样的安排,因为我没有下一个病人等着看的顾虑,可以跟艾普斯丁先生学习人生的功课。
两年前,艾普斯丁先生的多病缠身的爱妻过世了。他自己也在造访住在别州的女儿时,遭遇一个小中风。他的子女散居他州。但是他坚持在恢复到能稍微照顾自己时,就回到他麻州的家。当他回到麻州时,我已经近半年没见到他。从电话里与他的谈话,我感觉到他在丧失生存的意志力。我心里很难过,心疼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人,彷佛隔夜之间,对生命的一切热情都化做风中残烛。我尽力地保持轻快的语调,请求给我一个到他家造访他的机会。
过了几天,我做了一个便当,傍晚下班後循着卫星导航系统找到艾普斯丁先生的家。当他为我开门时,他憔悴虚弱的身型令我十分震惊。艾普斯丁先生看出我的伤痛;在我还来不及讲任何话时,他拍拍我的肩膀,说:Listen, don’t be upset. I am 86. I have lived a good life.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我与艾普斯丁先生的单向的对话。虽然我没有说到话,却是好友之间的超越语言的「对话」。
这个造访也意外的是艾普斯丁先生的救命之机。我一进门,就察觉他是在心脏衰竭及肺水肿的状态;气喘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的程度。原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服用他应该每天吃的利尿剂。我看着他在服用利尿剂二、三十分钟後,呼吸慢慢缓和,也能享用我给他做的中国菜便当。那天晚上,在去艾普斯丁先生家的路上,因为卫星导航系统的失误,我差一点打道回府。如果我错失了这个造访的时机,艾普斯丁先生身心的极度虚弱状态,甚至可能就与世告别了。也许,我们这段超越一般医病关系的友谊,引导我在艾普斯丁先生最需要医疗照顾时,拜访他。
我满意地说晚安,告别恢复了急智幽默的艾普斯丁先生。
几个月後,艾普斯丁先生来到医院回诊时,一如平常,边走边唱歌地从候诊室走入诊察室。他有了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女朋友。他已经回到兰花养殖学会,重回合唱团,甚至比以前更生动热烈地活着。
两个星期前,是我即将返台,最後一次在我的门诊看艾普斯丁先生。他半开玩笑,半严肃地给我一个「成绩单」。他说到我的「特质」(attributes);intelligent 聪明,compassionate同情心,inquisitorial追根究柢,humorous幽默。这些言过其实的赞美,却是很准确地描述病人心目中好医师的特质。
在我返台前夕,许多我的病人问我他们该如何选择医师,也就是问什麽是好医师的特质?这是一个值得深思,并且反覆探讨的问题。
我要补充的好医师特质是,无分承诺的轻重,永远信守;从准时看诊,回复电话,到信守以最大的努力对病人做最好照顾的承诺。
最後,最要紧,也是最基本的好医师特质是黄院长所说的用心聆听病人。以没有偏见的心聆听病人的叙诉,甚至在病人开口前,就「聆听」到他无言的故事。
追求成为一个好医师,并且好上加好,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里程碑。我的心如待发的风帆,等着向生命的下一个里程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