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慈悲之悖论

[最後编写日期:2017/02/16]

 (和信医院廿五周年庆摄影参赛作品)

写在「病人自主权利法」实施之前

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情、民情,对於生命应该如何结束,都有差别甚大的期待,其中没有哪个文化比较慈悲,哪个文化比较残忍的问题。很不客气地说,没有所谓的「医学伦理专家」,即使有「医学伦理」,也不是可以任意移植的,更不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文 / 郑春鸿 (文教部)

    立法院是在去年12月底三读通过「病人自主权利法」,提供民众可透过预立医疗决定,当陷入末期病人、永久植物人等五种状态时,可选择拒绝医疗,新法将在公布3年後施行,但新法也允许医疗机构或医师因专业或意愿,无法执行病人预立医疗决定时,也可以不施行、不照做。

  「台湾,拥有世界第一的加护病床密度、长期靠呼吸器维生人数,曾是美国的五.八倍,调查发现,逾五成医师为避免医疗纠纷,实施「无效医疗」、加护病房的临终前无效医疗,一年耗费三十五.八亿元。这是观念的错,还是制度的错? 」台湾某杂志在一次的专题报导,用这段话开头。

   这一类用「算数」,以及用「自以为是」的所谓「医学伦理」来命题的生死大事,真的是「无懈可击」吗?首先,笔者不是反对这种立法,只是我们必须认清,选择这种「死法」的人,不一定是多数。虽然他们的「死法」值得尊重与保障,但是不想这样死去的人,难道都是畏死之徒,都是浪费健保资源的自私之人吗?这当然不是「算数」问题,也不是「医学伦理」说得周全的。这是古今中外的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穷极一生深思未果的大哉问。不可能是一个科门、一门课、一个演讲、一个涉世未深的医者三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毫无疑问地,善待垂死之人是基本的人道精神。对公卫学者而言,值得讨论的是,什麽时刻是医药要撤退的时刻?它应该以病人的病情的轻重程度为准吗?那麽,是在他被治疗的机率是50%?30%?还是20%?10%呢?它应该以病人被延寿的时间为准吗?那麽是5年?3年?还是3个月呢?抑或是它应该以病人花不花得起钱为准呢?还是以病人自己求生的意愿为主呢?病人家属应不应该在病人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对於医药要撤退的时刻具有法定的发言权呢?这都值得深刻地讨论。  

   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情、民情,对於生命应该如何结束,都有差别甚大的期待,其中没有哪个文化比较慈悲,哪个文化比较残忍的问题。很不客气地说,没有所谓的「医学伦理专家」,即使有「医学伦理」,也不是可以任意移植的,更不是放诸四海皆准的。

医学伦理的「悖论」成篇累牍

    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题材,只是医学伦理专家似乎刻意跳过这成篇累牍的「悖论」,或许这就是他们一直没有把这个课题写好的主因。事实上,医学总是遭到人们的讽刺,常常还很辛辣,上自罗马诗人,下至萧伯纳,历朝历代莫不如此。攻击有时候针对病人,像莫里哀的《无病呻吟》,但更多的时候是针对医生。撒母耳•巴特勒1872年出版的《乌有乡》写的是一个乌托邦的世界。在那里,罪犯接受治疗,病人受到惩罚。   

    在美国,以医学为主题的小说非常流行,公众对它们似乎有贪得无厌的胃口。这种时尚多半是从辛克莱•路易士的《阿罗史密斯》开始的。现代医院和实验室让人着迷,毋庸置疑,那些住在医院里、不断与死神搏斗的男男女女,他们的生活和工作有着非常强烈的戏剧元素。这些作品,有些是医生写的,有些是外行写的;有些写得很棒,有些写得很糟。

通过个人气质所看到的私人风景  

   人生艰难惟一死。事实上,生死议题从来就不是公众议题,它是私人议题。人无法选择如何出生,但是可以选择如何死去吗?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一个人选择如何告别人间,做出这个决定,几乎要考察他的一生的思想、价值观,甚至行事风格。

    作家埃米尔•左拉曾经把艺术定义为 :「通过个人气质所看到的自然」。同样,我们可以把历史定义为「通过个人气质所看到的过去」、生命是「个人的历史」,如果我们把个人的生命定义为「通过个人气质所看到的私人风景」也颇有道理。简言之,你的人生是你的,我的人生是我的。日常生活上,大家都柴米油盐,吃喝拉撒,帝王将相和贩夫走卒,好像差别不大。不过,一旦要死去,临终想的是甚麽,恐怕不到死前,还真不能确知。

莎翁不会「预立医嘱」要求临死不急救?

    莎士比亚,名气够大了吧?整整52年的生涯中,他为世人留下了37个剧本,一卷14行诗和两部叙事长诗。学问够大了吧? 1616年,莎士比亚生病离开了人世。他的墓碑上刻着他亲自事先写好的碑文:

   Good frend for Iesus sake forbeare
   To digg the dust enclosed heare;
   Blest bee ye man that spares these stones
   And curst bee hee that moves my bones.
   朋友,看在耶稣的分上,
   请勿挖掘此处的墓葬。
   容得此碑者,受到祝福,
   移我骸骨者,遭到诅咒。

    以莎翁在文学、戏剧、历史等各方面的造诣,写下如此令人读了下巴都掉下来的「公开遗言」,庸俗、畏死、可笑地害怕被人盗墓辱屍。难怪爱护我的前辈作家陈冠学先生要特别写一本专书《莎士比亚识字不多》,大大考据他的作品极可能是大文豪培根之作,只是挂莎氏的名。

   鼎鼎大名的莎士比亚临死都尚且留下如此「不堪」的遗言做墓碑碑文,我们合理地怀疑他老先生一定不会因为「病人自主权利法」三读通过而开心,当然也不会「预立医嘱」,要求临死不急救。莎翁如此这般,我们要算老几?选择不安乐死的人,有那麽「不高贵」吗?

从遗言中参透心中真正的遗憾

   莎士比亚究竟是否为37个剧本的真正作者,当然不能只靠这段令人「失望」的碑文来做定论。不过,他说过 (不一定是他说的) 的这段话,倒也颇令人深思的,他说:「人生有如一块用善与恶的丝线交织成的布,我们的善行必须受我们过失的鞭挞,我们的罪恶却又赖我们的善行把它掩盖。」说得真好。人到临终,这一块善与恶交织的布,变成了一块裹屍布。你想,盖在这一块「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的功过『布』」,下面的人会是什麽感受呢?

   当我们看到临终者,希望录下最後一段谈话,全篇都说自己铺桥造路,做了多少好事善事。他是不是想要掩饰哪些「丝线」呢?上帝不会只想看这一段「夫子自道」的表功录。梁武帝问:「我自即位以来,供养佛僧,建造寺庙,抄写佛经,这究竟有多大的功德?」达摩祖师回答「毫无功德」。这个细数自己做了多少善事的临终者,会不会正是他家族中最小气的一员呢?他之所以在将死之前如此表白,是不是在解释这个一生最被家人苛责的弱点呢?

好汉不怕死,只怕病来磨

    陪伴临终者,贵在能从遗言中参透他心中真正的遗憾为何,在来得及的时间里,为他弥补那未竟之志,而不是只在为他做点小事而沾沾自喜。

   三国时代,足智多谋的孔明问勇猛善战的张飞:「世间上,有什麽你会怕的 ?」展现大男子气概的张飞答道:「我什麽都不怕。」孔明於是写了个「病」字问死都不怕的张飞,张飞也不得不说:「我怕。」

    两栖部队的「水鬼」可能听到自己得癌症,就被吓死;而看似柔弱的村姑却能安然战胜病魔。原来,疾病是一个动态过程。它有开始或姗姗而至,或突如其来有发展, 在很多病例中还要达到一个高潮,最後,要麽结束於康复,要麽就一命呜呼。因此,在文学史上我们偶尔可以看见用文字来描述疾病的成功作品。它是一个高度叙事性的,有时甚至是戏剧性的主题。试图用绘画或雕塑来描绘疾病的艺术家,也能再现这个过程的某个瞬间。

作家的病人文学,比医师的文学作品更有用

    对於有心在生死议题上做深刻思考的人,与其在医院里兜圈子东看西瞧的,自以为帮上甚麽忙,倒不如好好地展书一读,看看一些好作家如何写他自己的疾病,看看那为数不多的医师作家,如何看待自己的工作,如何思考人生。

    作家总是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记下他所看到的,以及他所感觉的或思考的。他看到了疾病,并注意到严重的疾病很可能成为一个人生活中的转捩点。他本人可能也经历过疾病,因为每个人都在这样那样的时候受到过疾病的困扰。很多伟大的作家都患过肺结核,不妨仅举几例:雪莱、济慈、沃尔特•惠特曼、莫里哀、梅里美、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

    对某些人来说,比方说席勒吧,疾病是他们极力要战胜的一个障碍。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比如玛丽•巴什基尔采娃,疾病则是他们一生中的核心经历,契诃夫身为医师决定了其作品的品格。有些医生成了着名的诗人、小说家或戏剧家,他们的人数也不少。这份名单包括哈勒、契诃夫、施尼茨勒、杜哈梅尔、韦尔•米切尔、约翰•拉斯伯恩• 奥利弗、A. J.克罗宁及其他很多人。对他们来说,表现医学问题或者以疾病及其导致的痛苦为主题,难道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麽?他们留下的作品,往往比起所谓的「医学伦理」教科书还要实用呢!

    从遥远的古代到我们今天,有无数的文学作品,从中我们可以找到对病人和疾病的描写,但开列它们的目录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关於这一主题的可用文献十分广泛,因为大多数经典名着都被有文化修养的医生们用手中的铅笔仔细批阅过。他们研究了文学家们所患过的疾病,以及他们的作品所受到的影响。

病人等待哪一个人,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

   林语堂《八十自敍》说:「翠绿表现生命和力量,橘红表现黄金般的满足,紫色表现认命和死亡。」这不是人生的阶段,而是人生相继或交替出现的颜色,就像四季一样,冬季不远,春天就要来;但,也不要跟春天走得太近,寒冬每年也从不缺席。死亡亦复如是,看来没有指望的病人,在被戏谑为残酷的慈悲下,也许就在吗啡止痛的下一刻,一个病人最在意的亲友,来到病榻旁边,在病人耳际的一个道歉,一句感谢。病人就得以划下完满的人生中止符。病人等待的是哪一个人,哪一句话,哪一个眼神,谁都不知道,只有病人自己知道。对他而言,什麽是慈悲,什麽是残酷,谁又能说三道四呢?

不要对每一个生命,每一道灵魂说三道四

    德国诗人歌德《生活与性格》说:「生命的全部奥秘就在於为了生存而放弃生存。」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生命的价值,有时候还在慈悲与残酷之外,当然,它根本跟医疗、医师,还有什麽医学伦理完全无关。叔本华在《意欲与人生之间的痛苦》中说:「如果说人生前半部分的根本特点在於不知满足地追求幸福,那麽,其後半生则充满着不幸之惶恐。」谁到了临终看到那善恶交织的裹屍布而不惶恐?现在的所谓医学伦理,以为人的身体的朽坏快到了终点,它的专业就派上用场了,於是端上一桌子医疗经济、自以为是的道德,对每一个不同的生命,每一道灵魂说三道四,好似自己握有天堂地狱之钥的门房和狱卒,为人分派什麽是慈悲,什麽是残酷,不也一样使已经浮在半空中的魂魄感到无奈与可笑吗?

维持两种相反而又相成势力的平衡

    英国思想家哈夫洛克•霭理士在他的名着《性心理学》说:「生命是一个艺术,而这个艺术的秘诀是维持两种相反而又相成势力的平衡。」这种说法一直被认为是对「性心理」极有创意的解释。其实,此说又何尝只在言明人的「性心理」,人的一生不都在「两种相反而又相成势力」摆荡吗?即使到了临终,如果你有耐心跟他恳谈,他也有游丝与你相晤,你会不会惊讶地发现,那些你以为死亡对他是最大的慈悲的临终者,其实他不想死,甚至认为你的「见死不救」是极大的残忍?

听进去病人说的几句「小事」推敲它同理它

   美国哲学家弗兰克•梯利在他的《伦理学概论》就说过:「生命无论如何都不是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是一个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欲望被珍视的东西。」那些轻率、只看到饭锅中央香Q软饭的,吃盐过桥有限的学者,往往不知生命是多麽「被慾望,被珍惜」,那些临终的生命,他们「贪生」的慾望,可能超乎你想像的高很多。

    罗斯福说:「我认为没有比那些只顾自己眼前一点小事的人更可悲。」我则认为此话必出自一个非常自以为是的粗人。大概只有罗斯福除外,世间每一个人,每一天无不纠缠於,想不开於一些他所谓的「小事」。缓和医疗,安宁照顾,不是一边「养一个活不了的病人」好向健保局报帐;一边去骂人为何忍受病人形容枯槁地苟活於病榻?重点在「小事」,病人心中一个一个小事。那些端出慈悲与残忍大菜的,你了解眼前的病人多少,你加总和病人说了几句话,花了几分钟?你听进去病人说的几句「小事」,并且去推敲它同理它。

 「他是被癌症『吓』死的!」也许你听过这种说法。初罹的惊恐是正常普遍的,惊吓也有程度之别,被癌症「吓」死的说法,显见夸张。此有最新研究为证。

大多数晚期癌症病人出奇勇敢

   威尔康乃尔医学院的资深作者Holly G. Prigerson博士说,大多数晚期癌症病人想知道他们的预後,并且出奇的勇敢。新的研究指出,医师与晚期肿瘤病人讨论预後时,这些病人对於自己的预期寿命有更现实的看法,对於情绪健康方面也似乎没有负面影响,反而更愿意勇敢面死亡。

    这对初罹癌症的病人,以及要求医师不要告诉病人得了癌症的家属而言,可以做为参考。

    Prigerson说,每个病人都需要知道他们的预後,包括预期寿命,以及预期的治疗效果,例如他们应该知道化疗能不能治癒癌症。

   该研究包括590例晚期、转移性癌症病人,他们已经进行至少一轮缓和化疗,其目的是要提高舒适度,而不是治癒癌症。
研究人员询问病人是否他们的肿瘤医师告诉过他们的预期寿命,然後让病人估计自己的预期寿命,并完成情绪困扰的评估,以及他们是否有临终生活护理偏好。一半的病人愿意估计自己的预期寿命,那些记得有与医师预後谈话的病人对於预期寿命的估计更接近实际生存时间,相比那些没有类似谈话的病人活得更久。

    对这些刻板印象以为已经了无生机,躺在那里的後期癌症病人,调查统计告诉我们,他们大多数都「出奇地勇敢」,如果可能,他们都还想活。当病人还想活,医师为他们卯足了劲为那20%、10%存活率而做的努力,可以形容为「残忍的慈悲」吗?

生死大事从来不是公众议题,它是私人议题

    这样的研究,只不过是经由调查,比较具体地说,肿瘤医师告知癌症病人的「天命之期」是没什麽坏影响的,反而有好处;家属也不必和肿瘤医师联手隐瞒病情。但是这显非绝对正确的建议。毕竟,这是国外的调查,国情民情不同,不能一体适用;何况即使同文同种,每一个人濒死的感受,以及临终的想望都不相同,病情的告知仍应「量身订做」。还是那句老话,「生死大事从来不是公众议题,它是私人议题」。

   病情告知,尤其是临终告知,是非常困难的。对医护人员来说,这早就是天天要面对的难题。不过,最近一位医师的濒死体验却引发提高医师与病人沟通技巧的运动。

医护人冷漠往往是病家属不安的最大原因

   2008年,Rana Awdish 医师因肝脏隐匿性腺瘤破裂後,导致多系统脏器功能衰竭和她怀的婴儿死亡,濒临死亡。接受5次大手术和多次住院後,她康复了。

    刚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不久的一篇文章,Awdish医师说,她住院期间偶然体会到医疗人员的冷漠。「我了解到作为一名临床医师一直视而不见的失败之处。」确实,医护人员的冷漠,往往是病人及家属不安的最大原因,对病家来说,医护人员是一群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病情的人,他们的冷漠是不是代表自己已经「没救了」?

    她指出,「医师和病人缺欠沟通令人不安,护理协调不佳,偶然的情况下医师对病人完全没有同情心。我意识到自己也有多次此类失败。」

    Awdish医师的经历引发了密西根州底特律的亨利福特健康系统(Henry Ford Health System)的一项组织运动,Awdish是该医院的肺动脉高压专案主任。该医院网路已引入培训活动,帮助医疗专业人员与病人更有效交流、对病人更富有同理心。

     Awdish医师相信她的经历是一个教育时机。「经由专注於我们的失误,我们可以确保未来可以提供富有同情心的协调护理。」

全球经济危机对癌症死亡率的影响

    学者已经将全球经济危机与升高的失业率和减少的公共部门卫生保健支出(PEH)关联起来。并且估计了失业率和PEH的改变对癌症死亡率的影响,并确定了全民健康保险(UHC)如何影响这些关联。结果发现,全球经济危机与大约260,000例额外的癌症相关死亡有关。

    为了进行这一纵向分析,学者获取了来自世界银行和WHO(1990年-2010年)的数据。我们汇总了女性乳腺癌、男性前列腺癌和男性与女性结肠直肠癌的死亡率资料,这些病症与超过50%的存活率有关,归於可治疗癌症类别。他们同样汇总了肺癌和胰腺癌的资料,这些病症的5年存活率低於10%,归为不可治疗的癌症类别。学者采用多变数回归分析,使用趋势分析,根据从2008年至2010年在许多国家发生的急剧失业上升前的趋势来推算死亡率,并与观察到的死亡率进行对比。

   这是一个大规模的研究,其中为失业分析获取了75个国家的资料,其代表了 21亿600万人。结果发现,失业率上升与所有癌症死亡率和所有特定癌症死亡率上升有显着性关联。

这又是哪门子的慈悲呢?

   看了这样的研究,不知你作何感想?没错,癌症死亡率与失业率、经济的不景气有些影响,癌症与太多事儿都有些关连,又都没关联。这又怎麽样呢?癌症死亡率也与机车族、成天坐在办公室的上班族、甚至跟你宵夜吃的泡面也都有些关联,要不要也来研究研究呢?癌症病人有些确实会药石罔及,生理上的死因已经复杂难以分辨了,如何再做夸夸之言,说它与其他生活细节有什麽关连呢?

    这种研究看似在探讨「癌症社会学」,比如美国的处方药的价格一直是世界最高的,这也在医师,公共社会,专业组织以及宣传组织间引发了许多的讨论。不断攀升的药物价格也刺激了一些想要帮助医师,购买者以及病人更好的了解新疗法的价值的倡议的提出,从而更好的选择药物和疗法。这样的研究,真的是单纯为病人着想吗?其实,会不会经药商委托的调查,看看新药上市,每一颗药要定价多少钱,才能大发利市?

    每一个癌症病人得的都是「自己的癌症」,把癌症病人当成族群或社区来研究,意义又有多少呢?我们的社会每天都在对【圣经】上说的「最小的弟兄」,那身体受到摧残,心灵失丧的弱者进行剥削,这些集体的残忍行为,不见被严厉谴责,反被视作自由市场的机制;那好事者的学者专家,反而对那些在死亡线上举棋不定、进退维谷的人,主张让他们早早退场,自认为此乃慈悲,这又是哪门子的慈悲呢?

临终前会後悔的25件事

    在死亡线上举棋不定、进退维谷的人,他们(其实应该说「我们」)都在想些什麽?有什麽事使他们「舍不得走」呢?日本有这样一位年轻的临终关怀护士大津秀一,他在亲眼目睹、亲耳听到1000例病人的临终遗憾後,写下了《临终前会後悔的25件事》一书,这些遗憾有一天也会变成你的遗憾吗?

• 第一个遗憾: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
• 第二个遗憾:没有实现梦想:没有实现梦想。
• 第三个遗憾: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
• 第四个遗憾:被感情左右度过一生:被感情左右度过一生。
• 第五个遗憾:没有尽力帮助过别人。
• 第六个遗憾:过於相信自己。
• 第七个遗憾:没有妥善安置财产。
• 第八个遗憾:没有考虑过身後事。
• 第九个遗憾:没有回故乡。
• 第十个遗憾:没有享受过美食。
• 第十一个遗憾: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工作。
• 第十二个遗憾:没有去想去的地方旅行。
• 第十三个遗憾:没有和想见的人见面。
• 第十四个遗憾:没能谈一场永存记忆的恋爱。
• 第十五个遗憾:一辈子都没有结婚。
• 第十六个遗憾:没有孩子。
• 第十七个遗憾:没有看到孩子结婚。
• 第十八个遗憾:没有注意身体健康。
• 第十九个遗憾:没有戒烟。
• 第二十个遗憾:没有表明自己的真实意愿。
• 第二十一个遗憾:没有认清活着的意义。
• 第二十二个遗憾:没有留下自己生存过的证据。
• 第二十三个遗憾:没有看透生死。
• 第二十四个遗憾:没有信仰。
• 第二十五个遗憾:没有对深爱的人说“谢谢”。

    以上这25个人到临终时可能会留下的遗憾,你不可能没有一两个。就要远行回老家了,这趟人间之旅仍有一些未竟之志,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健保,如果经过精算可以再多给病人三、五个月,这不是以众人之力,彼此成就,画下完满的句点。还有什麽事比它更慈悲呢?那些老外跟我们的风土民情文化天差地别,说我们这样是「虐待」病人,台湾年轻医师被「指责」还感到丢脸,套一句陈水扁的话:「有那麽严重吗?」

    莎士比亚说:「一个带病的人,宁愿永远生活在痛苦呻吟之中,也不愿让『死亡』这一服药到『病』除的『良药』治癒他的疾病。」莎翁在调侃世人贪生怕死吗?虚弱的身体,培养得出有活力的灵魂和智慧吗?他不知道苍白的鞋匠,强过一个抱病的国王吗?

只有愉快的笑声,是健康的可靠标志

    莎翁怎麽会说出这种「好死不如赖活」的话呢?

    我们应该仔细读,莎翁是把这些拒绝服食「死亡」这个一劳永逸的药方的人,设定在「带病的人」。在「病苦」与「死亡」的选择中,一个带病之人,尤其越带重病的人,宁愿选择「病苦」的人或许更多?健康的身体乃是灵魂的客厅,有病的身体则是灵魂的禁闭室。世人宁愿在「灵魂的禁闭室」里喘息,而不愿意死去吗?

    没错!体力、精力来和黄金、钻石比较,黄金和钻石是无用的废物。疾病有成千上万种,但健康也有千百种。没有进病房的人,只是「相对地」健康,其实多少都有毛病。所以,《恶之花》的作者,查理士波特莱尔(Charles Baudelaire)才会说:「人生是一所病院,每一个住院病人都一心想换自己的床。」(Life is a hospital in which every patient is possessed by the desire to change his bed.)那些用数字来数落别人,哪些值得救,哪些不值得救的医学伦理专家、公卫学者,要熟记莎翁上引的那句话,因为他们算计的。不只是哪些别人的命该不该绝,同时也正在算计自己的命。如果你问我,那麽谁是健康的人呢?我的回答是「只有愉快的笑声,是健康的可靠标志。」

宁愿听任死入侵,不会「慷慨赴义」

    即使「安乐死」合法化,那些自杀以及请医师安乐死的人,会不会还是凤毛麟爪,只占很小的比例呢?多数人或许都怀着不情愿也莫可奈何地走向死亡,宁愿听任死的人侵,也不会「慷慨赴义」杀了自己。

   卢梭在《忏悔录》中所说:「由於相信我活着的日子无多,我的命运很安全,所以一种非常宁静的甚至感官的惯常状态,消减了引起我们恐惧和希望的所有激情,使得我无忧无虑地享受剩下不多的日子……我习惯於懒散、不眠,习惯於想像而不行动,习惯於注视我的机体逐渐缓慢的灭亡,如同难免的进展,只能由死来制止……」卢梭都这麽说了,我们又算老几,何劳自己去找死。当自己清楚感受到死亡,就让它慢慢接近,干嘛要急着跑百米的速度去冲向它呢?

    歌德发表《少年维特之烦恼》,将生的苦难推向顶点,此书当年可红了,少年家人手一本。主人公赛拉东自杀,成为以维特为代表的年轻一代生的苦难的自然发展和结局。从那时起一直争论歌德的主人公是否成为榜样的作用,也许你会想,《少年维特之烦恼》会促使自杀增加,但一个编年史家发现在1871年至1876年之间大约有239个柏林人自杀身亡,首都城市,每年40人自杀,数字不算大。可见,神奇宝贝可以蔚为风潮,自杀,恐怕不那麽容易感染的。

人对生的依恋和不舍极其自然

    人之「贪生怕死」是自然而然的事。叔本华在阐发生命的意义时所说:「动物只在死亡中才认识死亡。」人不会意识到自己一小时一小时走向死亡。即令一个人没认识到整个生命不断在毁灭中,逐步走向死亡,或慢慢衰微,多少也会使他感到生命的可虑。「虑」及生命,也可以说是对生的渴望。

    我们经常在出土的古墓棺椁上见到雕饰着宴会、舞蹈、新婚、狩猎、斗兽、醇酒的欢愉壁画或装饰,这在叔本华看来,应该都无非是描写着强有力的生命冲动。我们在哀悼亡灵,透出的也是人对生的依恋和不舍,那强有力的生命冲动,昭示出「求生」乃人之第一需求。

  《荀子•正名》篇亦曰:「我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是说世人最在乎的莫过於活着;世人最不畏惧的无非死去。《易传•系辞》之所谓「生生之谓易」,「天地之大德曰生」。孔子给这句话的解释是:天地最大的美德,就是孕育出生命,并且承载、维持着生命的延续。这是中国古代哲学对生命的礼赞。《周易》上还说:「生生之谓易」,就是说,永恒不断地制造、诞生出新的事物,生命之水长流不涸,这就是变易的功劳,「周易」之「易」,就有这个创造生命的含义。

    换句话说,生命意志自身的全部存在,都在於起而抗拒死亡。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圣贤伟人,天性中都有「求生」的本能。宋•张君房《云笈七签》:「若恋生恶死,拒违变化,则神识错乱,自失正业。」

人生是否圆满,没有定量定性

    如果你也同意,贪生怕死并不是一件多麽丢脸的是,那麽,无论在任何处境上,我们都无法判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已经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都这麽说:「假使上帝跟我商量的话,我就会劝他还是继续用粘土生产人类的好。」(If God consulted me I should have advised him to continue the generation of the species by fashioning them of clay.)可见人是多麽难搞定。而人之所以如此,其实就出在贪生怕死这件事上,也就是人的慾望无穷,即使行将就木,还要求个「圆满」。但是,人生是否圆满,没有一个定量,也没有一个定性。普伦蒂斯(Prentice)说:「男人想要的,全是他能弄到手的;女人想要的,全是她不能弄到手的。」(What man wants: all he can get; what woman wants: all she can’t get.)人生的需求可不只男女有别,年轻人和老年人所要的也不一样,健康的人和生病的人眼前的需求更是大不相同,甚至今天的需求和昨天的需求也经常大相迳庭,如此说来,那曾签署的放弃急救同意书,以及人所写的遗嘱,对於那即将告别人间的本人,是否为他当下的意思,恐怕也很难确定。马克•吐温(Mark Twain)说:「当我想到我所认识的难相处的人很多已魂归天国之时,我也就很想过一过另一生涯了。」(When I reflect upon the number of disagreeable peopie who I know have gone to a better world, I am moved to lead a different life.)即使已经魂归天国,究竟去哪个天国,还要呼朋引伴,恐怕还在有所挣扎呢?「死」这件事,岂仅是一件「残忍」或「慈悲」所能道尽的。

「贪生怕死」与「恋生畏死」

   民国才子钱锺书论生死的文章不少,他把「贪生怕死」写成「恋生畏死」,文雅多了。他说,生与死乃生命存在的必然形式。人类生命的意义,可归之为美学。钱氏引述黑格尔的生死观,那些绕舌根的逻辑,我没多大兴趣。我们来看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两家重视的「生」与「死」可以给临终之人有哪些启发?

    释、老尤其是老子的生死观与儒家异中有同,却因其富含哲理性而为钱锺书所重。《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先进》:「未知生,焉知死。」钱锺书以为其中透出的生死观最为平正通达而远过释、道两家。
钱氏谓:「释老之言虽达,胸中仍有生死之见存,故有需于自譬自慰。」庄生所谓「悬解」,佛法所谓「解脱」,皆尚多此一举。他的意思是说,倘若非胸中横梗生死之见,又何必作达;非意中系念生死之苦,何必解脱。

    钱锺书的看法,其实与宋儒相近。宋儒张载指出,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明知死即是死,不文饰自欺,不矜诞自壮,不狡黠自避,此真置死於度外者。《先进》孔子答季路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尤能斩绝葛藤。

   活在世间,把该办的事都给办了,益者三友都交上了,损者三友不来找麻烦。夫复何乐?

模天仿地,骨子里只想多活几年

  「大欲」者,人「恋生」之「性」也。圣人有「大欲」即有「人性」。而钱氏所谓的「即果求因」,「果」谓永寿。圣人「即」天地永寿之「果」而求其不老之「因」,遂法天则地复「推类取则」,以为人若「无心长久,则其身必能长久」。模天仿地,骨子里却是「为求身之能长久,正亦有心长久」。圣人「不为天下先,正欲後起占先」,此谓圣人也有「私」。

    钱锺书所言之「圣人」,显然系指老子。因为在他看来,恰恰是老子「不揣其本」,放弃了天地无「心」长久之「本」而「齐其末」,走上了「畏死」亦即「恋生」的一路。看到了这一点,钱锺书也就点中了「人性」的本相。

生死在人生动线的座标上如地球南北极

  「生」「死」攸关,在世间的一切矛盾与对立中,「生」「死」在人生动线的座标上,正如地球的南北极一样,调控一切的方位与速度。毋庸置疑处在最高位。然而,一旦「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借助於「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终於「衡量出来」亦即生死大关终於看破,「心灵」也就「从这矛盾对立中挣扎出来」而「使自己回到了统一」。

   不论「贪生怕死」还是「恋生畏死」,我们的人生既然全在这「两极」调控之下,那麽应该如何超克生死,让自己更加自在地告别人间呢?多看看书!读读哲学吧!

    所以蒙田才说:「谁学会了死亡,谁就不再有被奴役的心灵。谁真正懂得了失去生命不是坏事,谁就能泰然对待生活中的任何事。」这也是仁人志士宁可杀身成仁也绝不苟且偷生之理据。蒙田的名篇《探究哲理就是学习死亡》源自於对西塞罗有关思想的发挥。西塞罗说:「探究哲理就是为死亡作思想准备。」因为研究和沉思从某种意义上可使我们的心灵脱离躯体。心灵忙忙碌碌,但与躯体毫无关系,这有点像是在学习死亡,与死亡很相似;抑或因为人类的一切智慧和思考都归结为一点:教会我们不要惧怕死亡。

    行文至此,不得不赘言一个人要如何生,或许经由教导可能受人影响;但是一个人要怎麽死,恐怕是更难的课题,并且无从知悉,因为经常连他本人,也没有答案。对待生命只有尊重,在可能的范围,尽力去满足即将远行的人的想法,那怕这个想法是临别前三分钟才刚刚萌想的。(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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