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癌症筛检变成作白工

由於有些筛检没找出真正会致命的癌症，却找出不必要处理的类癌症，例子屡见不鲜。当社会资源要投入癌症筛检前，其利弊应该以族群该癌症死亡率有没有改善来当指标，而不是过度强调筛检出早期癌症，避免因为增加不必要的治疗而提高治癒率的假象。……

文/陈荣隆医师(小儿肿瘤科)

曾几何时，癌症筛检成为时尚！聚会中遇到挤身社会精英的老同学们，有一对同学夫妻最近都筛检出早期肺癌，都接受了手术，都庆幸术後状况良好，肺癌痊癒。不知不觉中，碰面的问候语竟从”甲饱卖”变成”筛了没”！可是，脑海中浮现的诸多故事，却让我的心里出现一堆问号，竟无法融入这时尚！

儿童癌症行医生涯中，曾碰到新生儿腹部超音波筛检而发现神经母细胞瘤的婴儿，当时很多妇儿科流行所谓的三超一听 (脑部、心脏、腹部超音波加听力检查) 自费套餐。有些筛检到马上转来的，我会跟父母说明，如果种种指标显示肿瘤属临床良性，只要小心定期追踪即可，不必急着做侵犯性医疗；我会解释大部分这些肿瘤是一辈子不作怪的，甚至很多会自行消失。但有些则已理所当然似的，婴儿被动了手术，甚至已接受了化学治疗，父母带来问意见，我只好说这样治疗很够了，九成以上没事了，却见家属充满感恩的心，感谢超音波筛检，让小孩及早发现肿瘤，治疗成功，我也只能苦笑回应。其实，文献报导有些筛检出的神经母细胞瘤儿童，就因为非必要的手术、化学治疗等，导致死亡或肾脏摘除等情况。这些，难道不是所谓的过度诊断 (over-diagnosis) 或过度治疗 (over-treatment) 吗？

早在1980年代初期，日本学者开始以侦测尿液香草酸的方式，宣称可早期筛检出儿童致命癌症－神经母细胞瘤，且治疗此筛检出的病人治癒率高达97%。这成果震撼国际，因为当时对临床恶性(biologically aggressive)的神经母细胞瘤仍然束手无策。

日本政府更於1984到2003年，进行全国性的6个月大儿童神经母细胞瘤全面筛检。这发现也引起欧美医界注意，也开始进行神经母细胞瘤筛检的相关研究。记得我在1980s-1990s交替之际踏入儿童癌症领域时，当时病房很多药石罔效的神经母细胞瘤末期病人，除了难忍的剧痛之外，很多儿童因肿瘤头骨转移，每天头壳就像长出新角一样；甚至有的後眼窝骨转移，造成眼球往前推挤，眼珠子快掉落的惨不忍睹景象。听到有这种筛检，可以避免掉这可怕癌症，是多麽令人期待的事啊！

然而，当研究纷纷出炉，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这筛检增加了很多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发现、也不需要任何处理的病理恶性但临床良性(biologically benign)的神经母细胞瘤。除了多了很多不必要的医疗处置之外，研究也显示，因筛检发现神经母细胞瘤的病人及其家人，可能因此身体与心理受到永远的创伤。更可悲的是，耗费这麽多金钱与心血，并没有降低临床恶性神经母细胞瘤在全人口的发生率与死亡率。换句话说，这筛检是白忙一场，日本政府在2004年终止了这项全国性筛检。

类似故事在去年年底(2015年)，南韩学者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报导，甲状腺癌在南韩2011年的诊断率是1993年的15倍，其原因是甲状腺超音波筛检在南韩蔚为风气，也宣称早期发现甲状腺癌，於是甲状腺癌手术率暴增。影响所及，各医院扩大甲状腺门诊、引进高科技甲状腺癌达文西手术等。吊诡的是，南韩全人口甲状腺癌的死亡率，并没有因为所谓早期甲状腺癌的诊断与手术而减少，有些人却可能因为这多做的手术引发终身声带麻痹或钙离子失衡等并发症。

这两个例子都指向，有些癌症筛检有可能只找出较无害的「假癌」，却无法减少「真癌」的致命率。

去年总统教育奖颁奖典礼晚宴上，我与辛苦打赢临床恶性神经母细胞瘤的欣愉及其家人共桌聊天。妈妈说欣愉一出生，爱心满满的家人就帮她做最好的准备，做一切医院建议的自费筛检，甚至为她存下了脐带血，但是她还是没能让欣愉避免掉这可怕的肿瘤。
由於有些筛检没找出真正会致命的癌症，却找出不必要处理的类癌症，例子屡见不鲜。当社会资源要投入癌症筛检前，其利弊应该以族群该癌症死亡率有没有改善来当指标，而不是过度强调筛检出早期癌症，避免因为增加不必要的治疗而提高治癒率的假象。

以欣愉为例，谁舍得不为这种天下父母心寻找安心的筛检呢？但是当我们自以为是时，不要忘掉：暂停！再想想！莫掉入作白工的陷阱，甚至是「爱之适足以害之」的梦餍，那就背离原始初衷了！(文/陈荣隆医师 小儿肿瘤内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