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彩绘里的医生群像

石头彩绘里的医生群像

口述：方丽华药师   整理：丘美珍（特约撰述）

安芳莲医师 以文学解读医学

安芳莲医师。是我人生第一个工作的老板，当时在台东基督教医担任她的口头翻译。安医师爸爸是华人，妈妈是西班牙人，家境贫穷。对文学非常有兴趣，是拿美国哈佛大学全额文学奖学金的硕士。同时钢琴也弹得非常好，特别专精在巴哈乐曲。在哈佛大学研究所第二年时，学校会送学生到欧洲古老的大学里面，让他们去重温感受过去文人或重要思想的发源地，因此有机会到德国古老大学游学。她发现德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医学进步，同时念医学院是免费。在德国的时期，受史怀哲思想影响，决定要放弃文学，改念医学。後来在德国完成了医学教育，之後在加拿大执业。在偶然机会，台东基督教医院的一位外国医师要回去美国休假，需要找人代班，她因此来台湾帮忙，在台东停留了七个月。这七个月的口头翻译，却开始我们长达二十三年的友谊。

安医师有西班牙女人的热情、多话、思想感性飞跃、脾气辛辣；却又有华人个性的腼腆，对不熟的人，很难走入她的世界。她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在文学上面，特别是在西方欧洲文学。她教我看很多西方重要的文学经典，我们常常一起读书，也常常有很多的争论与辩证。书目内容包罗万象，从美国总统诽闻八卦到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每年她都会为诺贝尔文学奖发表评论，她对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有很高的评价。我认为不过是”外遇小说”，两人因此相持不下，没有共识。另外医学教科书，也可以是我们的阅读内容。我们两人曾经一起研究过一本老人医学的教科书，读来就相当有趣。每次去她家，我们就开始读一段主题，然後谈老人在疾病上的困境与可能处理方法。那本教科书写得很好，书上还提到，其实即使在美国，老人也不喜欢人家直接叫他的名字，如果直呼他约翰、保罗，他也会觉得这是不尊敬的叫法。之後，我们就讨论到台湾的老人称谓很一致，不是阿伯、阿嬷、阿公、伯母，缺乏个别性，但有亲切性，但老人未必喜欢。

安芳莲医师跟台湾完全没有渊源，却对台东有很奇特的情感，特别是对原住民的朋友。她曾经跟我说，台东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地方，很像夏威夷，但她从没去过夏威夷。她辩解台东的风景与图片上的夏威夷很相似。之後，她有十年的时间，每年在加拿大工作半年，回台东义务工作半年。直到她考上台湾的医师执照以後，医院给她一点钱，她就在台东一直待下来了。

安医师最喜欢到台东山区做巡回医疗，为山地孩子做身体健康检查，所以，我以这个主题，画了石头当成我们之间的纪念。她爱跟我聊，她为孩子做身体健康检查时的所见所闻。例如，有时候政府碍於预算不够，叫医生们做健康检查时，做半套就可以了。如检查头部以上就好了，只要检查眼睛、耳、鼻、口。脖子以下就可省略。她说”哪里有这样的检查方式？”所以脖子以下的检查就免费奉送。

当在学校教室里面为孩子做身体检查。在台东的原住民部落小学教室里面，鸡会踱步进来、狗会跑进跑出，学校可能会养一只羊、孩子家里养的牛也会跟来上学。鸡走进来，说不定也要踏上磅秤量一下鸡自己的体重。有时候，小孩子看到她，叫她”阿豆仔”(高鼻子)，还问她是不是宾拉登（911恐怖份子），还拿蛇过来吓她。也有乖小孩，拿自己抓到的鱼来送她。这种事很常见。所以，我画这张图，是描写安医师在为孩子健康检查时候的情景。

安医师不幸在2007年的时候，因子宫内膜癌，在加拿大过世。她在遗嘱里面说，火化以後，要家人把骨灰拿回台湾葬在台东。赖其万教授也认识安医师，赖教授觉得一个女子在台湾待了二十三年，这麽长的时间，他希望我可以把她的故事写下来。所以，在2007年，在欧巴尼基金会的资助下，我为她写了一本她在台东的故事”欧亚候鸟栖息处”，就以这石头彩绘当书的封面。

 

赖其万教授  想改变台湾医学教育的梦想家

赖其万教授给我的印象是一天到晚都有文章刊登在报章杂志，所以调侃他的生活应该是淹没在赶文章、写文章中。手上挂着点滴，点滴的药名是良善(kindness)、耐心(patience)、温暖(warm)、 同理心(empathy)。这些成份是他一辈子所致力於的医学教育，要医师找回的高贵人性。他还忙到叫一只手骨折的猫帮他赶稿，因为他手上有好几个专栏。他的书架下有几张癫痫病儿童送给他的照片。墙上当然是2006年得到金鼎奖的最佳专栏写作的奖牌(他叫我不能跟别人讲，起码可以画吧﹗)、最佳临床教学医师是我想颁给他的奖项、还有他两位孩子相亲相爱的照片。这图是综合赖教授文章给我的印像、我与他的相处、还有他的办公室风景。

 

詹光裕医师  最有气质的医师

我们常听到病人说医生医术高超，或人很好，可是很少有病人会说：这个医生长得好有气质！很多病人跟我提到詹医师的时候，都用「很有气质」这句话来形容。詹医师有5年留法的经历，很有法国人的浪漫与严谨。他会向路上遇见的人打招乎，亲切问安。不论是病人或清洁工作人员。台湾人很少会给人直接的赞美，詹医师会很直接地赞美这些很努力工作的第一线人员，感谢他们对医院做出美好的贡献。每次听他描述事情的时候，都会觉得这些小事听来都是伟大的事。

每次病人做任何有关影像学的检查或诊断时，他总是很亲切地向病人说明，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阐述这非常科学专业的检查。检查进行时，不忘给病人安慰与他的陪伴。从病人对他的描述的感情，我想：如果有一个摔断腿的小孩子来看医生，需要照X光时，他会用手圈住孩子的肩膀跟他说，人体的骨骼构造是多麽的奇妙，电脑断层可以告诉你骨头受伤的情况，人体会有奇妙的修复方法。同时教小孩如何阅读自己的片子。然後他会与你的医师讨论你目前的情况。当然他也会告诉小孩更多有趣的科普。彩绘图中的电脑断层片子，有两张是假的，是”猫的照片”。詹医师应该会很俏皮地考考图中的小男孩，那两张不是你的片子?……他身上的这种特质，大概就是很多人提到的「气质」吧。

 

刘家全医师  不打不相识的好友

刘家全医师是胸腔外科医师，也是在台湾做肺部微创手术的先行者，非常认真。我常说：好的外科医师，都要有点偏执狂，才能当很棒的外科医生。我在加护病房服务时，发现他很努力，一直在要求自己要更进步。他刚到这个医院来服务时，肺部开刀病人要住在加护病房观察三天，现在只要一天就可以了。食道癌的病人，原来要在加护病房住一个礼拜，现在变成二天或三天就可以转出加护病房。

我与刘医师是在加护病房一起工作的团队，有一次，我们在加护病房开会的时候吵了架。当时我气炸了，会後，写了一封信给他，措辞强硬，认为他自大聪明、苛薄，缺乏温暖。我在写信给他的时候，心想，我们大概还会再大吵一架。搞不好要院长室见。但是，第二天很意外地，他在加护病房，跟大家公开道歉，说我们之间的争吵是他不对。然後，私底下，他又写了一封信跟我解释。我记得这封信开头，他写道：我想这次你真的生气了。他不了解，我当时为什麽要生气。他也反驳自己绝非苛薄，是求好心切。他要将我写的信贴在桌上，来提醒自己。我当下傻眼。

刚好不久之後，是他四十岁生日。既然人家已经很有风度跟你道歉了，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适时表达一些善意，画了这颗石头送给他。不过，画石头的当下，也是有一点点坏心眼，我画了一只猫在念他的胸腔外科教科书，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手术有那麽难吗？连猫都会吧！石头背面，是小孩拿着餐具的刀在比划，好像是玄武英雄，武功盖世。穿的T恤上的图案是一只傻傻的大猪头。

石头送给他之後，很意外地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跟我讲话的时候非常紧张。他说：丽华，这是我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我非常喜欢。我问，在石头上画的东西，你看得懂那是什麽意思吗？石头上的小孩子穿了一件猪头装，那个意思你懂吗？他说：丽华，你画那只猫跟猪头，我都知道你的意思。後来，我们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但我觉得当他的病人比当他的朋友幸福，他对病人的温柔与照顾，在外科医师中，极为少见。

 

施志勳医师  外科最佳双人拍档

施志勳医师是刘家全医师的学长，他们两个人在我们医院开启了一种全新的合作方式，他们一起开刀，互为主治医师也互为助手，一起共同完成手术。在这样的手术过程中，可以让自己的能力增长，又有人可以讨论，因而对彼此有更多的帮助与进步空间。他们应该是开启外科医师双人组的先河，或许将来的医学会证明，两人同组一起开刀的结果会好於过去外科医师的单打独斗。

他们两人的个性完全不一样，施志勳医师稳重、深思熟虑，刘家全医师很有创造性与冒险性，会往目标大步前进冲刺。两人个性有很强的互补性。图中的是施志勳医师，长得很高很强壮，很有安全感。另外一只当然就是猫。我给刘家全医师看的时候问：你知道哪个是你吗？他说：当然知道，那一只猫是我。其实这些石头都不在我的手上，都在他们那里。当然我自己也为自己画一颗是他们与猫一起比赛影像胸腔镜手术(VATS)的彩绘，当然是猫队胜出。为此，刘家全医师是非常不满。

 

华皇道医师  心碎人的修复师

华医师是我们加护病房的主要负责人，在这个医院里，他的EQ是医师中第一名的，我没有看过他发过脾气，总是很有耐心，愿意沟通，也会试着去了解别人的想法。他的管理哲学是不要用权力要别人做事，而是说服别人，让做事的人心甘情愿。加护病房里面的同事，就像水浒传里面的人物，各路英雄好汉齐聚一堂，各有各的能力，很有个性，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为病人的好处或善意，可能会有很多意见不同的地方，难免会有争执。华医师需要整合我们这些人的想法，去做协调的工作，我觉得他是一位很不容易领导者。

华医师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心脏科医师。同时也是很好的倾听者、心灵复健师。加护病房里面的年轻护士，如有感情问题或困扰，大概都要找他协谈，帮助她们走过失恋风暴、医治破碎心灵。或有正交往中的男友，也会请他监定。对我而言，他会修补破碎的心，不管是真实受伤的心脏或隐藏不见的心痛。

 

施长庆医师  扞卫住院病人的守门员

施长庆医师是医院里的感染科医师，长年为医院里住院病人的乾净无菌环境把关，他长得很高壮，笑咪咪的，长得像可爱的北极熊。治疗中的癌症病人，免疫力都很差，稍有不慎就受到感染。和信医院虽然已经是台湾最乾净的医院，不过，还是会担心碰到对药物已经产生抗药性的细菌株，施医师绝不让这种细菌在我们医院有存活的机会。一但出现抗药性的菌株，会不惜血本地，像福尔摩斯办案一般，不断追查这顽强细菌的落脚处。前几年，为要追察一株在加护病房肆虐，对所有抗生素产生抗药性的菌株，不惜考虑要关掉医院的加护病房，杜绝它继续在别的病人身上传染。他的团队非常坚持非找到那只菌株的大本营不可，最後终於在病人床上某ㄧ按键仪器内的死角内将它逮捕歼灭，从医院根除。

石头彩绘中，人类很怕碰到一种叫做MRSA的细菌（抗甲氧苯青霉素金黄色葡萄球菌），这种细菌对很多抗生素都有抗药性，如果真的碰到了带菌病人，目前医学界没有什麽好方法，目前最好的方法就只是把病人隔离起来。人类对具抗药性的细菌还没有好对策，处理的方法好比是在用旧时代那种弹弓战争一样来对抗这种细菌。不过这只可爱的北极熊依然野心勃勃的想发明可用的摩登科学新方法来征服MRSA。目前虽然困境依然，但斗志不减。我相信百年以後，和信医院的乾净与低感染率会持续，是因为他的团队立下了好的感染控制准则，成就了重要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