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舆论秤平上被扭曲的爱

[最後编写日期:2015/05/20]

文 / 胡涵婷 医师 (血液与肿瘤内科)

  爱,是父母与子女之间再自然也不过的天生感情。第一眼在产房看到我的孩子时,心都融化了,忘了怀孕的辛苦、生产的煎熬。我从未看过任何育婴书籍,因为我相信爱我的孩子是天生自然的(instinct),不需要教条或理论。我的孩子最常用的对我表达爱的方式,是分享他们认为我会很喜欢的书或时事见闻。我很欣慰也感激我的家人对彼此的爱是没有社会舆论的包袱的。这样的爱支持了我放弃在一般人眼中舒适富裕的美国生活,回到台湾追寻「做些事」的梦想。
  我的儿子第一次因为参加学校旅行而离开家三天时,他只有十岁,单纯如白纸的年纪。旅行结束一进家门,紧紧抱着我说他好想念我。我故意逗他:「为什麽想念妈妈呢?」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他爱我,只好腼腆地说是想念我做的饭。那个年纪,他自然地表达爱意,一天到晚昵着妈妈,一点都不难为情的。等他十多岁了,是「半个」社会人了,虽然还是爱他的妈妈,可不愿意被人撞见妈妈亲他的脸颊!今天二十一岁的他,一个有省思、有自信的社会人;在任何场合,他自然地搂抱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爱,不言而喻。
  一个「社会人」不知不觉地就陷入社会舆论的影响,连天生自然的父母子女之间爱的表达,都会受到改变、甚至扭曲。
  孝顺父母,报答养育之恩,是中国人引以为傲的国粹美德。多数子女的孝行,是诚恳感人的。某些作为则似乎是因应社会风气舆论不尽合理的期待而生。在照顾年老的父母时,台湾社会舆论的诠释,似乎是「无论代价,在所不惜」。比方说,每年花几万元送父母去做「精装级」健检。儿子可以向亲人朋友暗示自己的孝心,不惜花钱。殊不知老妈妈因为做大肠镜前灌肠清肠,苦不堪言,又不愿扫儿子的兴。撇开老年人有没有必要年年做大肠镜的医学议题不谈,这样的行事,到底做儿子的是真的孝顺,或只是想要博得社会舆论架构下的孝子之名呢?
  另外一个在医院里看到的「爱」被社会舆论扭曲的人生百态,是缺乏理性的坚持无效医疗。
  一个末期口腔癌的病人,因为肿瘤溃烂大出血,甚至近入休克状态,儿子或许怀抱着罪恶感,因为先前没有留意父亲早期因肿瘤造成的说话口语不清的症状,而延误了诊断治疗的时机;他坚持要医师为父亲施行气管切开术,以保护呼吸道的通畅。「不做,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血流到死吗?」这样的问话,让我的同事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无论代价,在所不惜」才是孝顺的社会舆论期待有关?这个病人在开刀房里被急救,但是陷入昏迷,几天後就离开人世。
  一位病情沉疴的末期乳癌老妇人来寻求第二意见。外院建议她自费购买刚上市的昂贵标靶药。她在过去已经使用第一线标靶药,她的乳癌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到处蔓延,来看病时,已经出现种种癌症最末期的症兆;虚弱、盗汗、没有味口、呼吸困难。我告诉病人和她的子女,昂贵的第二线标靶药大概会对她的病也无效;就算有效,也可能只是短暂的效用。而肿瘤科医师建议不用癌症药物时,并非放弃医疗,而是更诚挚地以减轻痛苦、维持病人在最後这段人生里程的尊严为照顾原则。她的子女,先是放声痛哭,哀求母亲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要接受治疗。病人则是坚决地表示她生病一年来受够了罪,既然医不好,她要安宁地走。我们这样持续地沟通了几天,渐渐地,那「无论代价,在所不惜」才是孝顺的社会舆论魔咒化解了。我看得出妈妈和子女都宽心了。往後的两个礼拜,在病人进入弥留状况之前,亲人朋友来探望道别。病人的子女看着妈妈安安心心地走了。
  爱的真谛是不自夸、不张狂。一个拥抱、一句想念,是最动人的爱。五子哭墓或无意义地花大钱只是自夸张狂。我们的社会在快速趋向老化。做子女的,面临如何为年迈的父母做医疗决择时,但愿能有理性,不要被社会舆论的框架綑绑,而扭曲了爱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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