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道,而非法律

[最後编写日期:2017/01/31]

 (朱玉芬摄)

思考心肺复苏术及维生治疗

临终医疗照顾是一个很重要,也很复杂、困难的议题。我总是想,再多的法规也无法滴水不漏地含概所有临床上可能会遭遇的状况。也许以人道、而非法律立场思考临终照顾问题,才是病医互信之道。……

文 / 胡涵婷 医师 (寄自波士顿)

    回到睽违了将近三年的家,慢慢在重拾生活的碎片;包括重新适应新英格兰令人爱恋却也是冷得澈骨的雪白冬季;波士顿的职业篮球队及足球队员几乎换了一整轮,只剩下少数几张熟面孔;而我喜爱的欧巴马总统即将卸任,几个月前惨烈的总统大选所刻划的伤痕,大概要好一阵子才能平复。久违了我心爱的大厨房,没有女主人穿梭其间,彷佛凋零的花朵,等着我重燃芳香的生命。

   我的美国生活有个甜蜜的负担,是每天都会收到好几本免费的医学杂志。说它们如同雪片般飞来,是一点都不夸张的;如果不及时地「整理」(保留值得保留的,多数则做纸类垃圾回收),不出一星期,就会堆积如山。前两天快速翻阅堆叠在厨房桌上的医学杂志时,看到一则不寻常的报导:癌症医学会的年度缓和医疗会议基要演讲者(keynote speaker)是一位初中的社会学老师Margaret Edson。一个大型医学会议的基要演讲是有着尊崇地位的,讲题是有高度共识的重要议点,受邀的讲者也视此为很大的光荣。

   1980年代,Margaret Edson女士在研究所念书时,曾在华盛顿一家医院从事爱滋病及癌症病房事务秘书的工作。她在这家医院的所见所思,促成她1991年发表的得奖连连的舞台剧本「Wit」,描述一位罹患第四期卵巢癌的未婚英文古诗教授Vivian Bearing,自省自述的生命最後篇章。Edson女士真实深刻的描绘医病关系,癌末病人回忆已逝过往的淡淡哀愁与遗憾,以及面对生命终点无名的恐惧。

    2001年,Wit 搬上大萤幕。电影版再度得到大奖,并且被美国及加拿大许多医学院使用做医学伦理的教材。故事的主人翁经历艰辛的大剂量化疗临床试验,却徒劳无功,卵巢癌造成肠阻塞让她无法进食。她的主责护士Susie体贴地送来冰棒舒缓脱水的不适。Vivian 这位个性矜持又有高度自尊的古诗教授,请求 Susie 陪她一起吃冰棒;在闲话家常的氛围下,生命的终结与心肺复苏术的议题(DNR, do not resuscitate),很自然、坦诚但是不凝重地浮现上来。始终强作坚强镇静的Vivian终於卸下武装,怯懦地诉说她内心的恐惧,要 Susie 承诺会始终照顾她。

    Vivian 的生命气息缓缓流失,来到终点。Susie 通知几个月来一直在主责 Vivian临床试验治疗的医师, 也曾经是 Vivian 英文古诗课堂学生Jason,立刻赶来。Susie 平静地提醒医师 Vivian 不愿意接受急救。慌张失措的 Jason喃喃自语说 Vivian 是临床试验的病人,不能让她这样死去,并且立刻开始人工呼吸及心脏按摩。又气又急的 Susie无法制止 Jason广播呼叫急救团队。Susie答应 Vivian会守护她,在兵荒马乱中,急救团队先是质疑 Susie 的身份与伸张病人主权的权威性,但是终於接受 Susie 提供的 DNR志愿书。舞台上忽然曲终人散,Susie 拉起病房的布帘,灯光落幕,留给人无限唏嘘。

    我想起两年多前,刚刚到和信医院工作时,见证的一次心肺复苏术。

    一个值班的夜晚,护理人员通知我一个末期肝癌的病人没有呼吸,也量不到脉搏。当我赶到病房时,急救团队也已经在这位黄胆深重、因为积水而大腹便便,手臂却是骨瘦如柴,了无生命气息的病人的床畔。病人的太太虽然没有哭嚎,却是惶恐失措地留在走廊打电话通知家人。看来, 这位病人的往生是期待中的,病历里也记载着事先签立的 DNR志愿书。主持急救团队的医师同事向病人的太太确认急救的问题,却得到模拟两可的回答。於是这位同事医师,开始下达全套的急救命令-包括气管插管、心脏电击、心脏按摩,以及各种药物很有秩序地一一上场。三十分钟後,不出任何人意外的,病人被宣告死亡。急救团队又很快地下场了,留下睡意全消的我,惘若有失。

    两件DNR无法完全落实的病例,有着不同的原因与背景。两个同样是癌末的病人,Susie 协助 Vivian 做成 DNR的决定,并且在她已经无法为自己发言的时候, Susie实现了她的承诺,守护着 Vivian 不受无谓的折磨。

    我的同事告诉我,在台湾,有些家属临时改变主意,把 DNR翻案。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急救是挽不回病人的生命的,若是不照着剧本演出全套急救,医护人员还可能会吃上官司。同事又加了这麽一句话;反正只要急救三十分钟,仍然没有生命徵兆,就可以宣告死亡。这位肝癌的病人也有一份用意是保护他免於痛苦但可能无效的急救DNR志愿书,却因为医师感觉法律上没有足够的保障,而在明知是毫无益处的情况下,照样施行心肺复苏术。

   我毕竟不是这位肝癌病人的 Susie,充其量,我只是这个事件的过路陌生人,没有立场大声疾呼「他不想被急救,他是个 DNR」。这却是一个令人久久无法忘怀的故事。如果有个人牵着病人惊恐的太太的手,陪着她坐一会儿,让现实的状况有几分钟的时间沉淀,也许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都能聚合到一个比较圆满的终点。

    朋友告诉我,台湾即将实施众所引颈期盼的「病人自主权利法」;其中对急救及维生措施的选择权,多有规范;用意在保障病人的权益,免於无效医疗之苦;另一方面,也是提供医护人员法律依据与保护,让病人与医师能共同做成安心的临终治疗决定。

    临终医疗照顾是一个很重要,也很复杂、困难的议题。我总是想,再多的法规也无法滴水不漏地涵盖所有临床上可能会遭遇的状况。也许以人道而非法律立场思考临终照顾问题,才是病医互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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