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舞台谢幕前的亮丽时刻

[最後编写日期:2018/03/14]

 (朱玉玲摄)

The Bright Hour by Nina Riggs

Nina慷慨地邀请我们亲密地感受她的生活点滴与心情。她要读者(更重要的,她的稚子)读她的癌症手札不感到悲伤。……

文 / 胡涵婷医师(寄自波士顿)

    圣诞节假期前的周五傍晚,机场没有想像中的拥挤;大概多数人为了避开人潮,已经提早几天上路。我们的飞机延迟进入波士顿的罗庚机场,导致航班慢了将近一个钟头才起飞。在芝加哥等下一个航班时,又遇到同样的飞机延迟事件。候机室里座无虚席,我跟女儿只好席地而坐。手上的新买的书-The Bright Hour,一个罹患乳癌的年轻妈妈的病中手札,让我不忍释手。

    终於上了飞机,安顿入座。稍早,还在我的办公室里做长周末行前打理病人的治疗计画时,我的背开始隐隐作痛。从芝加哥到麦迪森(Madison)虽然只有三十分钟的飞行时间,我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安抚我的背的坐姿。连日来比平时更长的工作时数所积垒的疲惫驾驭背痛,在昏暗的机舱里我居然就睡着了,醒来时,乘客们已经都起身在陕窄的走道上排队,疲惫但是兴奋地等待下机。

    在我仓促离座的刹那,我的下背有两秒钟的「脱节」感,一个触电般的剧痛,让我完全清醒过来,跟着前面的旅客鱼贯走出飞机。

    Nina 的书以她的背痛开头,然後倒述她乳癌的诊断与治疗经过。Paul Kalannithi 也从他在旅途中的剧烈背痛展开他感人的癌症实录 When Breath Becomes Air。

    Nina 诊断乳癌时,只有37岁,但是是一个已经出版过书的诗人,是两个小男孩的妈妈,是一个事业刚刚起飞的年轻律师的太太,是一个末期多发性骨髓癌病人的女儿,是法国十六世纪哲学家蒙田(Montaigne)的粉丝。

    Nina 崇拜向往蒙田虽然病痛缠身,却豁达无惧的人生观。她邀请读者旁坐在她家的客厅、餐桌、卧室、庭院,倾听感受一个年轻家庭的蓬勃朝气,字里行间没有太多病痛或死亡阴影。The Bright Hour这本书从头到尾, Nina领着读者与她一起以幽默感看待癌症。

    Nina 的笔触既像诗般的轻快、点到为止地有效,又像谈话般,让人感受到她天生的愉悦乐观气息。Nina 刚刚诊断三阴性乳癌时,第一次与她的很有名气的肿瘤科医师见面,这样描述她的医师 smart like a switchblade(慧捷如锐利的弹簧刀) and wears knee-high black boots with her white coat(医师白袍与及膝的黑靴). She looks completely together(她看起来完全地整合-换句话说,不轻易慌乱或动摇的). She might be my polar opposite(她跟我可能是有如地球两极的相异). 让我忍不住笑出声的是 “She is totally unimpressed by my cancer. Maybe even a little bored by it. I think that’s good.(她对我的肿瘤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还觉得平凡无奇到无聊的程度。我想她这样的反应对我是蛮有利的。)”

    对於无情的癌症与折伤尊严的癌症治疗,Nina与她的乳癌病友一起耍嘴皮子,把癌症病人的与药为伍的困境当做题材自谑娱人,也挖苦癌症病人想要返叛他人同情目光的心情:

    Thank you for the taco casserole. It worked even better than my stool softeners. 谢谢你煮来的墨西哥玉米饼砂锅;比我的软便剂更有功效。

    Thoughts and prayers are great, but Ativan and pot are better. 惦记与祷告都很棒,但是Ativan (抗焦虑剂)与大麻菸更加受用。

    Thank you for the flowers. I hope they die before I do. 谢谢你送的鲜花。我希望它们会比我早一点凋逝。

    Nina的癌症治疗过程,从我的肿瘤专业放大镜下看来,充满了失望与低潮。她的初期乳癌在几个月的辛苦化学治疗之後,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还长大了一点,并且在乳房的另一端又冒出另外一个新的肿瘤。她的很酷的白袍黑靴的酷医师, 仍然不屈服地嘲弄Nina 的乳癌不够「厉害」,因为厉害的乳癌早早就四处流窜,而不会在老半天的工夫之後,只跑到同侧乳房的另一个角落。我替 Nina 抗议为什麽她的医生没有早一点察觉化疗的徒劳无功?为什麽让 Nina 等了一个月才进行下一步的乳房切除术?

    当Nina 和她的先生John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医院做检查、等报告、与外科医师谘询手术选项与过程之後,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夜幕已经低垂。等到两个人终於上床就寝,已是午夜时分。

    “I can’t wait for things to get back to normal.” (我真等不及事情能回到常轨)John无心地道出他的挫折感。Nina 对这样的劳骚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感觉她脚下的定心石滑走了。沉默了几分钟之後,Nina 这样宣告:

    “I can’t handle you saying that.” 我没办法接受你这麽说。

    “Thinking that way kind of invalidates my whole life right now. I have to love these days in the same way I love any other. There might not be a ‘normal’ from here on out.” 你这样的想法好像否定了我现在的整个生活。我必须爱这段日子,就像我爱其他的日子一样。往後也可能再也不会有「常轨」的日子。

    癌症让人日夜颠倒,生活次序完全地混乱;亦或是混乱中发展出奔波於家庭与医院之间的新秩序。多少次我的癌症病人问我可不可以上教堂做礼拜?可不可以去看场电影?我的32岁第一次怀孕却在弟二孕程诊断第四期乳癌的病人,问我可不可以跟她先生去 Fenway 棒球场听一场室外音乐会?这种想回到熟悉的「常轨」,是人之常情。能够以爱看待罹癌的日子,拥抱癌症的不便利、不按牌理出牌,却是要有勇气与念力的。

    “We have to learn that what cannot be cured must be endured.” 凡是生命中无法疗癒的,我们必需要学习忍耐接纳。蒙田这样悟道。

    Memory of elephants是非洲语言文化热爱大地的表徵 -浪漫的动物群称呼(其他的例子还有 journey of giraffes, dazzle of zebras, pride of lions)。我特别爱 Nina 以 memory of elephants做开场白,描写她乳房切除手术後的心情。在恢复室半睡半醒混沌中,她故做潇洒地比出一根指头,自我解嘲「”uno” (西班牙语的一)not “dos”(二)」,说是只切掉一个而不是两个乳房。It looks flat, almost concave – like a lake bed where a memory of elephants once drank. It is an absence, a memory itself. (乳房切除後的)胸膛看来是平的,几乎有些凹陷-像是湖的底床,象群曾经饮水的地方;连记忆也已经无踪。淡淡又深刻的感伤,令人嘘唏不已。

    Nina 的妈妈奋战多发性骨髓瘤八年,终於在 Nina 乳房手术不久之後离世。整个章节,Nina 是一个纪念母亲的女儿。她简洁声动地描绘母亲的聪慧、率真、幽默、不矫揉造作、是个有棱有角、个性鲜明的女子。我预设 Nina 也许在母亲的衰微中,看见自己的将卒。但是却在她的字里行间找不到任何的影射或自怜。在那一刻,Nina 纯粹是一个感念母亲的女儿。也许更重要的是,她也是一个罹癌的勇气表率的妈妈,宁愿庆生而不悼亡。

    手术後三个月的小红莓(adriamycin)化疗(Nina称之为红魔运动饮料),接着是六周的胸壁放射线治疗。但是却在即将结束胸壁放疗的倒数第二天,因为癌症的转移,Nina 原以为只是椎间盘脱垂的普通背痛急速恶化。她再也无法下床或如厕,原来,她的第二节腰椎已经被癌细胞蚀空骨折。Nina 紧急接受腰椎固定手术。她的放射肿瘤科医师懊恼自责没有更早发现 Nina 的脊椎癌症转移病灶。照顾 Nina一阵子了的住院医师矜持不住悲伤的眼泪;连她的肿瘤科医师也再也酷不起来了,谈佛谈禅谈人生的领悟。

    虽然有着美国十九世纪大文豪 Ralph Waldo Emerson的家族血统,Nina是一个满平常、幸福的典型美国年轻女性。像每一个平凡人一样,Nina也有许多人生的大大小小的挫折与不如意;这些经验常常为我们刻划最难忘的记忆,也历练往後受用不尽的人格与智慧。整本书,Nina 穿插与父亲,她的先生,以及她的两个稚龄儿子的共同经历与许多对话;平常、温馨、幽默,有着令人回味无穷的韵味与启发。

    Nina 的乳癌继续恶化、漫沿,转移到肺部,生命终於来到终点。她在过世前一个月完成这本书,却来不及看到书的出刊。对许多的癌症病人而言,这本书可以提供亦或是共鸣、亦或是相异的观点,但是不要在书中寻找任何自怜自艾的“why me”悲恸情绪。对癌症医护人员而言,Nina慷慨地邀请我们亲密地感受她的生活点滴与心情。她要读者(更重要的,她的稚子)读她的癌症手札不感到悲伤。我的确是好几度笑出声来,dog ear(折书角)许多篇让我反覆回味的喜爱文段。

    如果在天堂里的Nina可以听到我,「好遗憾与你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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