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师,我把孩子生回来了

[最後编写日期:2017/08/30]

 (陈荣隆医师提供)

图片:两位DIPG母亲在度过丧子之痛又各自生下健康宝贝後,传来喜悦的讯息「陈医师,我们把小孩生回来了」

在努力陪伴重病儿童,无论结果如何,当家属和病人透露出把我们当成如家人般的分享生命心情时,那受伤的感觉就随风而逝了!

文 / 陈荣隆医师 (小儿肿瘤科)

    最近有件在国际间引发医疗人权、伦理、法律及资源公平等广泛争论的议题,一位不幸罹患罕见先天基因疾病(mitochondrial DNA depletion syndrome) 的英国婴儿Charlie Gard,在去年(2016)十二月(婴儿四个多月大时),英国医院宣布婴儿疾病已极度恶化,欲拔除维生管;父母拒绝,并取得美国医师同意,申请移至美国进行实验疗法;英国医院循法律诉讼,今年四月判决医院胜诉。婴儿父母提请非常上诉,得到美国总统与教宗声援,终於在七月同意国际医疗商议,此时美国医师也判定Charlie Gard 已不适合此种实验疗法,父母接受了Charlie Gard转安宁,但酸酸地说这些程序让Charlie Gard失去了可治疗的空窗期,四天後Charlie Gard撒手人寰。但争议仍引起广大回响,包括各大医学杂志甚至权威媒体如纽约时报、富比世等,皆争相检讨此事件,而我也想到多年来一直沉淀在我心深处的结!

    自2006年转职回故乡台南的医学中心开始,也曾立志要在家乡筚路蓝缕、建立儿童癌症及血液肿瘤重症照顾的基地,而最深刻印象的一件事,就是与即使在医学昌明的现在,致命率仍达百分百的所谓弥漫浸润性丘脑神经胶质瘤 (diffuse infiltrative pontine glioma, DIPG)交手的点点滴滴!

    在小尹之前,我都是给予DIPG儿童传统疗程,亦即放射线治疗合并化学治疗。我会给家属制式化的说明, [趁着治疗好转的短暂时间,请尽快完成心愿,因为平均半年内,肿瘤会再度恶化,迅速瘫痪,恶化後约两个月,生命会到终点]。然而,整个基调从小尹在2009年被带来我们医院後改变了。

    那年,小尹当药师的爸爸,将北部权威神经外科医师判定只剩两个月寿命的小尹带来找我,原来小尹因DIPG已接受最正规的放射线治疗合并化学治疗。然而稳定不到半年,小尹的DIPG又开始恶化,来南部医院时,半边脸及很多脑神经麻痹,颈部以下全身四肢瘫痪、无法言语,且因口水无法吞咽,父母帮他枕在颈间的围兜,不到片刻就须置换,营养全倚靠鼻胃管喂食,呼吸已显费力。

    我摇摇头,告诉父母,我们也是这样治疗,这是DIPG的病程,恶化後就会因呼吸衰竭或感染等原因致死,是癌症末期,仅剩数周存活期,安宁疗护是现在的选项。

    可没想到,父亲带来已查阅的一堆相当新的文献资料,希望我帮小尹想办法。我知道初步发表对DIPG进行高剂量治疗的干细胞移植疗法效果不彰,但拜新基因定序科技的进步,已有DIPG新的标靶资料。熬不过慈父请求,我最终答应一试高剂量治疗合并标靶疗法。想当然,健保申请不通过,整个过程全自费!

    出乎意料的,小尹熬过艰辛的疗程,神经复原程度也令人激励。无人搀扶,小尹可以踏出几步;稍加扶持,小尹还可骑脚踏车;自己能够经口饮食;说话表达虽有些结巴,却足以沟通无碍。

    小尹生病前聪明伶俐,学校表现总是名列前茅,他初步复原後,我们特别颁发第一名奖章给他,我永远记得小尹那天掩不住喜悦的表情。虽然,小尹数年後还是恶化,但发病後活了将近五年,已是破纪录的成就了!

    小尹的奇蹟吸引了其他连续三位同样罹患DIPG的原在北部医学中心治疗的儿童,他们父母也要求了同样方式全自费治疗,也都获致初步的良好反应。然而,其中一位(宣宣)发病九个月後发生高剂量治疗的致命并发症。宣宣移植前,我曾听见宣宣母亲对她说,等她移植後要带她去巴黎度假,宣宣那满心期待的小女孩甜蜜眼神,时至今日,我仍然忘不了。那时想移植在即,而前面的成功又很顺畅,我没想到接下来会让宣宣无法实现梦想。午夜梦回,这件事总成椎心之痛。心里好久好久无法放下这一段,当然也导致我决定离开家乡的医院!

    2012年,我转回台北,来到最适合我本业与理想的和信治癌中心医院。在这里,我重新站起,我提醒自己,对这些重病儿童,我必须步步谨慎,不能成为只重视学理的reductionist,必须以wholist的全人角度去照护。我放下伤感,重拾过去对儿童组织球疾病的热忱、对神经母细胞瘤的执着守护、对干细胞移植科技的好奇等等。

    那事件的多年以後,我在和信医院收到两位DIPG家长传来他们喜获麟儿的消息,双方父母都不约而同语气愉悦地说,[陈医师!我们把孩子生回来了!] 是的,没有其他的仙丹妙药比这更有效,在努力陪伴重病儿童,无论结果如何,当家属和病人透露出把我们当成如家人般的分享生命心情时,那受伤的感觉就随风而逝了!

    陪伴儿童重症的道路,也许仍然喜泪交替更迭,也许还是挑战层出不穷,我期许自己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全人照护的心思!毕竟,医疗抉择牵涉的层面广泛,凡夫俗子的我即使已接近耳顺之年,又岂能侈言透彻於万一。吐了吐多年心事,突然觉得,还是用谦卑,来保持赤子之情与起初之心吧!还是回归以病人为中心的基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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