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使人变成艺术家
文/郑春鸿 (文教暨公共事务部主任)
图/许昱裕
许多癌症,虽然已经证实可以被治癒,或被视为「慢性病」,可以被控制,但是多数的癌症病人,每天都似乎仍然受到死亡阴影的綑绑。癌症专科医院面对的每一个人与事都凝视死亡议题,环绕在生与死纠缠的氛围之中。癌症专科医护人员每天除了提供医疗服务,也必须与病人及家属分担每一寸惊恐、忧愁、哀伤的心情,也分享超克生命所领受的智慧。
癌症病房,这是热爱生命的艺术家不会轻易放弃的创作场域。艺术在生命超克过程上的诠释与发见大有力量。艺术对於抚慰、造就及劝勉与生命拔河的病苦之人祝福满满。
最近,国际知名的台北艺术大学与和信治癌中心医院计划进行长期跨文化合作,为艺术创作扩大人文关怀的深度与广度;为癌症医疗建立抒情安慰造就的新象,共创最美的祝福,校院双方都有无现的期待。
癌症使人变成艺术家
癌症病人一般都是很「龟毛」的人。
我很少看到那种凡事无所谓,「马大哈」的人得到癌症。龟毛的人,说好听的是完美主义者;讲难听一点,就是吹毛求疵的人。而一个不追求完美,不吹毛求疵的人,很难想像他可以成为的艺术家。George Eliot (1819-1880)曾说:对龟毛的人来说,没有一样事比「除自己的之外、无法找别人的过错」更可以迅速致人於死地。(There is nothing (which) will kill a man so soon as having nobody to find fault with but himself .)。可见「龟毛」是多麽地无可救药。
癌症病人是一群「受到惊吓」的人。
到目前为止,癌症仍然是不容易被治癒的复杂疾病,很少人听到自己得了癌症,而不受到惊吓的。癌症病人因为过度虑病,许多的惊吓也往往来自於自己。所谓「人摔得最疼的一跤,是为自己吓唬自己所绊倒。」 (The hardest tumble a man can make is to fall over his own bluff.)。现代艺术当中有所谓的「抗议艺术」、「文件艺术」,这些艺术品的展出,不但观看的观众有一种受到惊吓的感觉,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创造艺术品的时候,似乎也受到一定的惊吓。为了使作品的张力够大,艺术家有时候可以想见也会采取「自己吓唬自己」的手段。
癌症病人通常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伟大的艺术品是创作者和自己的作品之间的对话,通常也必须在一个孤独的灵魂中酝酿和完成。对於个画家,孤独是他混合颜料的调和剂,对一个音乐家,孤独是他谱出旋律的五线谱。孤独不是占据一个人二十四小时的元素,他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来敲门,而那个时刻也就是创作的开始;Hugo Olaerts说:「死亡是对付孤独的办法。」(die—a way to deal with your loneliness)。对癌症病人而言,当孤独来敲门的时候,往往也则是他生命昇华的一刻。
癌症病人也是一个会哭的人。
人有喜怒哀乐,哀伤以至於哭泣,在喜怒哀乐中似乎最少表现。我们在动物的表情上,比较经常发觉牠们快乐和愤怒的情绪,但似很少或未曾看到动物哀伤以至於哭泣。O. Henry说:「人生是以哭、泣、笑三者构成的,尤以泣为最。」(Life is made up of sobs, sniffles, and smiles, with sniffles predominating.) 哀伤流泪,似乎是人类特有的情绪。一个人得了癌症之後,才会比较明显地发现自己有「哭的能力」。我们可能在一天之内,不曾看到一个人哭泣,但是我们在任何一部电影里,绝少不见剧中人流泪,即便是喜剧。
癌症病人是一个忘记笑的人。
相对於哭泣,一个癌症病人更容易发现自己似乎已遗忘了笑的能力。现代人过着太理性的生活,要从内心里真正的笑出来,本来就不太容易。Lord Chesterfield就说:「由於我习惯使用我的全副理智,因此我确信没有人曾经听过我笑。」(I am sure that, since I have had the full use of my reason, nobody has ever heard me laugh.)。而成为癌症病人之後,要真正发自内心开怀而笑,那就难上加难了。举世的艺术品当中,好像也少看得令观众发笑的,即使是一些洋溢欢乐以及节庆的艺术作品,也是绝少只是为了要把观众逗笑。癌症病人遗忘笑的过程和轨迹,往往看艺术品的铺陈有极大的相似。
癌症病人往往也是自怜自艾的人
癌症病人很容易陷入自怜自艾的情境,无论是自怜还是自艾,其实都是相当程度的自恋。而相较於一般人,艺术家的本质似乎也是自恋的。对於很多的艺术家,创作几乎可以说是他们活下来唯一的理由,对於这个理由誓死地扞卫,也就是自恋,就不足为奇了。
癌症病人是生活节奏不同的人
癌症病人是一群和普通人生活节奏不同的人。旁人认为应该赶快做的事,癌症病人可能嗤之以鼻,慢条斯理地,甚至不想去做它。旁人认为无关紧要的事,癌症病人可能把它当作必须剑及履及的事。艺术家创作的时候,似乎也都是在寻找一般人不同的感受节奏,因为这才能启发观众的反思。我们很难相信艺术家的作品细节,都是观众可以预想到的。
癌症病人经常是愤世嫉俗的一群
癌症病人因为偷偷地瞄到了死亡之线,他们对某一些事情似乎容易释怀;但是对另些事,反而显得不能忍受,旁人看来他好像变得愤世嫉俗世。这显然是人生价值观的改变,癌症病人生病前後的人生价值观确实有明显的区别。艺术就是一种意见,一个新视野,并且是一个不流於世俗的人生角度,它成就另一个生命的价值观。
癌症病人往往也是一个幽默的人
癌症病人即使大病当前,也想要趋吉避凶。幽默就是癌症病人的防卫系统之一。遇到苦难的时候,幽默极可能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遁逃的方式。幽默也是所有艺术作品最常被使用的方法。林语堂有一本书《幽默讽颂录》,幽默和讽颂其实也就是隔壁亲家,当你发现癌症病人的反应,显得幽默和讽颂的时候,你可以特别的关注,背後所隐藏的原因。
癌症病人是另一种幸福的人
癌症病人有时候也会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人。对癌症病人来说,生病以来,亲朋好友的热心探望,原本紧张的夫妻关系、亲子关系,有时候突然得到了释放,使自己突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人总有一死, British Medical Journal 的主编Richard Smith(1971-) 就说:「死於癌症是最佳的死法。」(Dying of cancer is the best death.),理由是癌症病人有较充裕的时间与亲友和世界告别。对艺术家来说,创作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虽然外在环境是险峻的,物质条件是困乏的,但是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内心是感到满足与幸福的,这也是支撑他继续创作的原动力.
水乳交融的合作创造人间福祉
癌症病人在本质上,或是在因为疾病而产生的情绪转换上,所造成的人格变化,包括成为不同境界的人、成为开始爱自己的人、成为压力锅人、成为没有味觉的人、成为社交畏缩的人、成为光头人、成为知道割舍的人、成为忧愁的人、成为装人工血管的人、成为特别担心孩子的人、成为戴口罩的人、成为不想做结论的人等等,这些特质与现象,很多都和艺术家的人格特质不谋而合之处。
在临床上,我们经常看见有宗教信仰的癌症病人,一般在心理调适以及治疗的接受上,比起没有宗教信仰的病人更能承受。其实艺术的本质和力量,其与宗教有许多共同之处,五四运动时期的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曾经提倡「以美育代替宗教」,在当时德先生和赛先生当道的时候,这样的主张是可以想像的,因为美育,包括一切艺术的形式,在功能上、力量上,所展现的安慰、造就、劝勉等确实和宗教颇为相近。
一所癌症医院和一所艺术大学水乳交融的合作,对癌症病人可以创造的福祉之大是无法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