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書訊

最稚齡的科學─一位偉大醫師的觀察
2002/02/27
[ 最後編寫日期:2010/11/22 ]

曾任美國史隆卡特琳癌症中心院長的路易士湯瑪斯教授以個人的經歷,說明了醫學--最稚齡的科學──在這一世紀中神奇驚人的發展。醫療的發展,從一個 世紀前醫師主要依賴雙手執行醫療,演變到今天眼花撩亂的高科技診斷和治療儀器,作為一個科學家,湯瑪斯醫師對技術的進步持肯定的態度。但同時他認為,這個 代價是巨大的,因為醫生和病人之間的親密關繫一去不返。

雖然醫藥科技的發展提供了現代醫師神奇的治療利器,但湯瑪斯教授想傳達的是:醫療科技再發達,病人仍仰賴醫師解除他們對疾病的疑惑,以及對死亡的恐 懼,甚至需要與醫師有更多的溝通,解釋高度科技化的醫療及複雜、漫長的診療程序。唯有醫師和病人建立愈親密的關係,醫師才能為病人盡最大力量,也才能達到 最大的醫療效果。

本文刊載當代醫學第卅卷第二期 作者: 賴其萬教授

<最稚齡的科學>這本書是路易士.湯姆斯醫師(Dr. Lewis Thomas)所寫的一本自傳,副題是<一個醫學觀察者的手記>(Notes of a Medicine-watcher)。湯姆斯醫師可說是美國近代醫學界能言善道,著作等身的奇才,他在醫學專業的研究,人文的素養,以及在醫學人文的論述都是個中佼佼者。這本書最難得是他正好趕上醫療劃時代的科學進展(如磺胺劑、抗生素的問世)、醫學教育的全面改革、以及醫院經營的急速變化,而他的一生又橫跨醫療照顧、醫學研究、醫學教育、社會服務,以及醫學院、醫院的行政工作,這種多采多姿的人生經驗使這本自傳內容特別豐富。他將醫者面臨時代劇變的心路歷程,透過豐富的感情和流利的文筆,以第一人稱的身份為這時代寫下見證。讀了這本書,令人深感本書作者湯姆斯醫師確實擁有了歐斯樂醫師 (Dr. William Osler) 所說的「良醫需有的三個 H:謙虛為懷(humility)、人性關懷(humanity)與幽默感(humor)」。

湯姆斯醫師的父親是一位開業的全科醫生,他小時候就跟著爸爸出診,使他從早就體會到醫者的甘與苦,而母親是一位資深的護士,曾經是一家大醫院的護理長,他從小看著母親刻苦勤儉地幫忙父親照顧病人、維持家計,也使他日後十分肯定護理人員在醫療團隊的價值。後來湯姆斯醫師進入哈佛大學醫學院,畢業後開始醫師生涯,而二次世界大戰時被徵召入伍,奉調到沖繩島及關島的軍事醫學研究單位,從事有關傳染病的基礎醫學研究。二次大戰後,解甲歸田走入學術巨塔,進入霍普金斯醫學院的研究室,而後轉到杜蘭大學醫學院主持微生物與免疫學的研究部門,兩年後轉到明尼蘇達大學擔任小兒科及醫學教育講座教授,而後竟以微生物學家而非病理科醫師的身份,受聘為紐約大學病理所主任。

四年主任期滿以後,出任紐約貝爾維醫院(Bellevue Hospital)內科主任,在他心目中「全國最好的醫院」裡,與一群對病人有愛心,對科學又有好奇心的醫師共同留下非常美好的臨床工作的回憶。在紐約期間,他也從事公共衛生的社會服務,而成為紐約市衛生委員會的委員,在這中間他接觸到官僚、民意代表、以及民主政治所引起的種種困擾,書中對這段經驗也都特別有一番精彩的著墨。後來他利用教授休假到英國劍橋大學從事有關胎盤的研究,回國後出任紐約大學醫學院院長,而後轉任耶魯大學醫學院院長,最後接任美國最有名的史隆凱特林癌症中心醫院院長。其他幾章是湯姆斯醫師本身對神經醫學的想法,以及自己生病以後所嚐到的病人的感受,對女性的景仰,和自己如何對寫作產生興趣的機緣。

我覺得書中最令人感動的一章是「出診」----這篇文章被選入本專欄曾介紹過的「行醫之道」(On Doctoring)一書,這章描述他父親從小帶他到病人家裡看病。他父親刻意培養他醫者應有的謙沖之心,常告訴他,病人的病能否痊癒,要看他的病是否本來就會自己好,醫療其實沒有多大的作用。他在書中追憶,「我確定父親滿心希望我將來的志願是當醫生,這必定是他讓我跟班的部分原因。父親在言語之間總是要我明白,大抵在他的行醫生涯中,讓他最難過的就是有這麼多人需要幫忙,他能做的卻極有限。他必須隨傳隨到,訪視所有的病人,但要我不要妄想這麼做病程會有所改變。父親認為這點了解非常重要。這是行醫最重要的一個特點,醫生不只要有心理準備面對這點,更須對自己誠實,承認這點,不要自欺欺人。」。他也在其他書中提及,曾在實習時親身體驗到,住院中的病人除了醫藥以外,還需要護士親切、細心和友善的照 顧。

湯姆斯醫師於哈佛大學醫學院最後一年在波士頓醫院實習,看到一位罹患腦性瘧疾的病人,因未能及時診斷出來,而及時給他奎寧,致使病人死去,造成嚴重的醫療疏失。他說「這段記憶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一大群身穿白袍的專家來來去去,爭賭這個極為奇特的病症,血一抽再抽,討論再討論,最後卻什麼也沒做。對哈佛人來說,這真是令人難過的一天。」。他語重心長地說「現在的醫學越來越發達,但也漸漸失去了對病人的親切,和溫暖的撫觸。如果我再做一個醫學生或實習醫師,才剛踏出行醫的第一步,這將會是我最憂心的一點。我真正的工作應該是照顧病人,但現在我可能只顧機器,我必須好好想辦法,不要讓這種生。」。

書中也屢屢提到對病人的關懷,是醫師應盡的天職。他回憶有一次應邀到密西西比醫學年會演講,結果發現當地的醫學會理事長竟然在自己的就職典禮中缺席。晚宴結束後這位醫師才趕回來,他為自己的不在場表示歉意,他告訴作者這是因為他的一位老病人幾個小時前過世,他知道在這種時候病人家屬需要他的協助,所以不得不錯過了這場自己等待了整整一年的盛會。書中也提到,在離開貝爾維(Bellevue)醫院多年,他仍會想起一位年輕的住院醫師,在晨會裡報告病歷時,因為病人最後死亡而忍不住淚水滿眶,使他了解這個醫院的醫師這樣地關懷病人,而使他引以為傲。

對於時下醫師熱衷於賺錢的態度,他倍感深惡痛絕。他記得他們做醫學生時,他們的學長工作時間長,沒有時間休息,假日苦短,而對學弟們的建議是「準備面對辛苦的工作,但是不要期待賺大錢。」。他也提到,自己從明尼蘇達大學接受紐約大學的聘任時,是因為紐約大學的研究設備、優秀團隊使他做這決定,而根本不計較薪水,事實上搬到紐約,不僅薪水較低,紐約生活消費也比較高,但他從不後悔當時的決定。最後他還提到,他到加州戴維思斯分校作為期兩星期的訪問教授時,看到獸醫學系學生充滿好奇和質疑的精神,以及天真活潑聰明熱情的態度,比起醫學生,更有意思。

「他們把這些生病的動物都視為獨立的個體,對牠們很好。要是我躺在紐約市任何一家醫院的病床上,我希望也能和那些生病的動物一樣,得到同樣的關愛與重視。...每一個學生都有不同的想法,有的想專攻大型的農場動物,有的有志於研究馬的育種,有的對寵物的醫治與照顧有興趣,還有一些則想在農業部做研究或在獸醫學院任教,似乎沒有人腦子裡想的是高收入或是社會地位。」這幾句獸醫學生與醫學生的比較,的確對醫界一些熱衷名利的人,無疑是一記當頭棒喝。

書中也提到,做醫生一定要非常小心,不然非但沒有幫忙病人,反而會害了病人。他回憶在學生時代看過一位號稱傷寒病的專家,迴診時總要觸摸病人的舌頭,而根據舌頭的質地,他就可以預測病人將會得到傷寒。但事實上許多病人在他看過以後的一兩個星期發生傷寒,可能並不一定是這位醫師的診斷正確,而可能是他在迴診時,檢查不同病人並沒有洗手消毒,而散播了病菌,這個故事使人深深感受到,醫者如果學藝不精反倒會貽害大眾。
湯姆斯醫師由他豐富的臨床經驗看出病人最大的需求是 「我們未來的工作將是診斷及解釋。解釋是醫學的重頭戲。病人和病家最想知道的莫過於疾病的名稱,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也能得知疾病的成因;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日後會如何演變。」。

湯姆斯醫師在很早的醫學生涯就走入研究的道路,對於內毒素、黴漿菌及一些癌症有關的科學都有非常深入的基礎與臨床醫學的研究。他對研究有非常睿智的觀察,「在現實世界中,研究取決於錯誤預測的能力,更取決於不屈不撓、一再嘗試的毅力。這就是研究。有些研究料中了,特別是重要的研究,常常是矇上的。錯誤才是常態。」。他也很坦率的陳述,他曾經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關島成功地在兔子身上,複製出標準的風濕熱病理變化,然而戰後回到美國就無論如何再也無法作出同樣的實驗結果。他在書中自我檢討,當年這樣的失敗使他深深感到當初未把兔子心臟的冷凍組織樣本帶回美州大陸是最大的錯誤。在書中他對研究有感而發,「不管是編撰科學文獻的人,或是史學家都很難弄清楚該功勞應歸於何人。

其實,科學界最光輝的一面就是,參與研究的每一個人總是堅持一有結果立刻發表。研究是不需要保密的。對研究人員而言,唯一確切的回饋就是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發表報告就是科學研究的全部重點,隨時接受大家的監視與批評,苦幹的科學家要進步的唯一路徑也在於此。」。他也提到醫學的研究有時候會得到「無心栽柳柳成蔭」的意外收穫,他曾經為了要解決過敏學中的史瓦茨曼現象,而用木瓜蛋白酵素做實驗,意外地發現這種酵素可以使支撐軟骨細胞的基質全部消失,最後被神經外科醫師應用來治療椎間板突出。

在最後的幾章裡他提到自己生病的經驗,他說「我以為我對醫院、醫學、護士和醫生知道得夠多了,生病之後則有更多的認識。我也更相信科技的用處,科技自然是越進步越好。但我希望醫學生和實習醫生能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來認識醫學,或許可以發明一種電子模型,就像訓練飛行員迫降的摹擬飛機,讓每個年輕醫生看看,除了無可救藥的大錯、病人性命不保是何種情況?這樣必然有助於醫術的提昇。」。

最後從醫學教育者的立場,他也有幾句發人深省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們同學互相傳授心得,甚至左右彼此的生涯走向,渾然不知這也是一種深遠的教育。今天我已不像過去,為了醫學院課程的改革汲汲營營。現在我比較擔心的是,不管怎麼排,講課和討論課總是滿滿的,必須學的資料多得不得了,如此一來,學生哪有時間像我們過去一樣互相提攜一同向前走?」。他也描述過去的學醫過程中,一些最好的臨床醫師老師可以讓學生學到許多教科書所學不到的重要學問。

書中他追述一位名醫布朗嘉特教授(Herman Blumgart)的查房「看一位診斷大師為病人做身體檢查,猶如欣賞偉大的芭蕾舞者或大提琴家的演出。布朗嘉特教授動作迅速,很快就作完了。他再問病人幾個問題之後,就把我們帶到外面的走廊進行討論,然後說出自己的診斷,有時甚至是死刑的宣布。接著,他又回到病房,與病人悄悄說幾句話,我們大家都聽不到,顯然,他在安慰病人。」這樣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布朗嘉特教授三個月,讓他學習了許多看病的藝術,也使他深深地肯定臨床教師在醫學教育的重要。

湯姆斯醫師學醫生涯裡橫跨了幾個醫學史上的大事,尤其是1937年磺胺類製劑,使他親眼看到幾個肺炎雙球菌和鏈球菌性敗血症治療的案例。「這真是有如奇蹟一般,讓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來奄奄垂絕、無藥可救,只能等死的病人,在磺胺劑出現後,幾個小時即有起色,再過幾天就康復了。」這是多麼生動的一段描述,對於親睹醫學的奇蹟,醫生都會不自覺的有人定勝天的自我膨脹,然而湯姆斯醫師難得的是仍舊不忘醫者的謙沖。以一個醫療團隊的經營者,他也深刻的注意到,我們不只要尊重醫生,更要尊重護士,他引述他父親當年「雖然他很清楚,護士只是遵照醫師的命令行事,但他更心知肚明,有很多的工作是醫師自己做不來的,醫師根本沒有受過那樣的訓練。父親升上主治醫師後,每次巡完房,總會就有問題的病人詢問病房護士的意見,特別注意她們觀察到的現象和護理紀錄。」,「我自己從醫生變成病人之後,我發現護士就是使醫院這個整體凝聚在一起的力量,讓醫院有如一個有機體般順利運作。沒有他們,醫院必然會瓦解。」。

很高興看到這本書的中譯本已由天下文化委託資深譯者廖月娟女士完成,而得以讓國人一讀為快。在本人審閱過程中,看到廖女士在譯文中有些地方主動加註,要求審閱者確定她翻譯時未誤會作者的意思而誤譯,這種仔細踏實的做事態度,也使我對她追求「信、雅、達」的用心,留下非常深的印象。總之,這本書實在是一本非常值得推薦的好書,不管是醫學生、或是醫生、或是護理人員、或是從事醫學研究的學者,都會在這本書裡找到使你回味無窮的地方,而一般大眾也可在這醫學泰斗的自傳中感受到這位偉大的醫者對他週遭人物的關愛。(2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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